山城警色(上)
一:同學聚會
晚上同學聚會的事,程誠是從派出所內勤田苑那里知道的。田苑是程誠和陶勇讀警院時的同班同學。
“哎,誠哥,怎么回事呀?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找你比找局長還難!”
太陽偏西的時候,田苑終于把程誠堵在了派出所門口。眩目的夕照映在她的臉上,使她看上去更顯輪廓分明。
“抱歉,抱歉!”程誠拱拱手,掏出手機邊翻看信息邊解釋:“剛調解完一起糾紛,還沒來得及看。怎么,急著找我有什么事嗎?”
“好事,晚上老地方同學聚會!”
“好哇,昨天我剛值完班,今天正好輪空。對了,陶勇去不去?好像今天也不該他值班。”
“去,怎么不去!老班長聽說你倆一個當了探長,一個當了警長,特意為你們安排的!所以今晚缺誰也不能缺了你們兩個主角兒。”說完,田苑習慣性地捂著嘴笑了起來。
程誠突然有些靦腆,他最經不得田苑的輕輕一笑。她一笑,整個人就變得格外楚楚動人。每當這時,程誠就會心跳加快,憐香惜玉之情便油然而生。這種奇妙的感覺,似乎從讀大一見到田苑第一眼的那個時候就開始有了。
“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洗洗,看看你這一身的汗。”田苑推了一把癡癡盯著自己傻笑的程誠,轉身準備離開。
“知道啦!”程誠沖田苑招招手,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她走出派出所的大門。
程誠、陶勇和田苑三人從警院畢業后,同一天被分配到了城關派出所工作。唐山所長看了他們的簡歷,簡單和他們聊了聊,就和李唯教導員“私定”了他們的“終身”:田苑長得漂亮,心又細,去了內勤組;陶勇腦子靈活,人又帥氣,到了刑偵組;程誠一向穩重踏實,屬典型社區民警的料,所以被安排進了社區組。程誠當時那叫一個不服氣,憑什么陶勇就可以去干刑偵,而自己卻只能當個“婆婆媽媽”的社區民警?要知道,在他們這些警校生眼里,唯有刑警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警察,而社區民警是最不招人待見的,因為這個崗位太普通、太平凡了,與其稱之為“警察”,還不如稱之為“居委會大媽”,這與自己的“理想”太懸殊。為此,他去找過唐所長,沒想到唐所長一句話就把他給嗆了回來。
“呵,沒看出來,你小子初來乍到就敢來跟我掰杠子!那我問你,這派出所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
看著所長“蠻不講理”的樣子,程誠只有干瞪眼的份,打掉的牙只能往肚里咽。
李教導脾氣好,耐心開導他不說,還手把手教他做這做那。他有句話給程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說:“我做了一輩子警察,也沒當過刑警,不照樣破了那么多的案?不照樣處理了那么多的罪犯?破案打擊可不僅僅是刑警的專利,社區民警同樣可以大有作為。你們這些小年輕,可不要中影視劇的毒太深喲!”
程誠想想,覺得也是這么一回事,況且,自己也并無回天之力。于是,心里就較上了勁!為了不輸給處于同一起跑線的陶勇,他起早摸黑,把教導員教給他的“打、防、管、控、服”十八般武藝全用上了。如此一來,不僅獲得了大量的深層次情報線索,還強化了人口管理、嚴密了治安防范、密切了警民關系,深得轄區群眾的擁戴。入警三年,他年年得先進、獲表彰,立了兩次三等功。陶勇當然也不賴,憑借他的聰明機智,連破數起大案、要案,為派出所爭了光、給唐所長長了臉不說,還被縣局樹為“破案能手”,到處傳經驗、作報告,好不風光。
業績有目共睹,是金子總會發光!這不,前不久局里啟動機構改革,在基層派出所全面推行警長、探長、巡長“三長制”。他倆毫無懸念同時晉階:程誠任了警長,除了負責以前的社區外,還要總攬周邊幾個社區的工作;陶勇任了探長,手下有了一幫子弟兄,案子被他“玩”得更轉了。如今的他倆,算得上是為派出所撐起了“半壁江山”!別看唐所長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別提有多得意了。
他們三個都不是本地人,家離得遠。剛分來派出所時,程誠和陶勇同住一間寢室。帶上“長”后,所里為他們提高了“待遇”,兩人在派出所樓上有了各自的獨立空間。田苑呢,則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周末才回趟家。
洗完澡,換了一身干凈衣服,見陶勇房間的門還關著,程誠就撥通了他的電話,問要不要等他回來一起去參加聚會。陶勇在電話里說還在外面忙,等完事了會直接去老地方,叫他別等了。程誠打了田苑的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出發。田苑在電話里先是猶豫了一下,接著才說自己和陶勇在一起,待會兒和陶勇一塊到。
程誠心里頓時犯了嘀咕:他倆近來怎么老在一起?難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又進了一步……這個念頭,最近老在他腦子里閃過,常常讓他心神不安。這時的他,又有些把持不住了,一股莫名的惆悵襲上心頭。是的,他知道陶勇也喜歡田苑,讀大二的時候,他曾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公開向田苑示愛。當時,田苑盡管沒有接受,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對陶勇并沒有絲毫的反感。這么多年來,田苑一直在自己和陶勇之間保持著一種平衡,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像一個等邊的三角形,雖有距離,但彼此倒也心安。但最近以來的種種跡象表明,這種平衡似乎正在被打破,田苑和陶勇越走越近,而自己在這個三角形里面,正在成為那只越離越遠的銳角。
不到最后一刻,絕不放棄!程誠為自己打氣。只要田苑幸福,選擇誰,是她的權利。就把選擇的權利交給她好了!這樣一想,程誠反倒釋然了,人也變得輕松了許多,甚至在邁出派出所大門的那一刻,他還輕松地吹響了《朋友》的口哨聲。
派出所離約定聚會的飯店只有兩站路的距離。程誠計算了一下時間,走著去正好合適,順道還可以到轄區溜達一圈。程誠管轄的社區屬于縣城的老城區。雖然大多數家庭已經在新城區那邊購了房,但由于交通不便、配套不完善,他們寧愿擠在低矮破舊的老屋也舍不得搬家離開。這樣一來,人口自然稠密了些,道路也特別擁擠。盡管如此,老街坊們在這里仍舊過得有滋有味。
初夏的傍晚,涼風習習。老街兩邊的店鋪已經開始張燈結彩,漸次拉開了夜市的帷幕。店家的吆喝聲、顧客的討價聲、鍋碗瓢盆的叮當聲……此起彼伏。穿行其間,程誠有種既熟悉又親切的感覺!三年了,三年來他和這里的人們朝夕相伴,跟他們結下了不解之緣。無論男女老幼,他幾乎都能叫出他們的名字,知道他們每個人背后的故事。他們的家長里短、他們的喜怒哀樂,他都可以如數家珍、一一道來。
“程戶籍好!”
“程警官,還在忙?”
“程哥,吃了嗎?要不要進來隨便吃點!”
“程叔叔,我沒在班上叫小胖外號了,老師還表揚了我。”
路上,不時有人沖他點頭、跟他打招呼。這里的人,似乎已經習慣了有這么一位年輕的警官成天在他們身邊轉悠,好像他原就該是這個“大家庭”里的一員:或是爺爺的孫子,或是母親的兒子,或是妹妹的哥哥,或是孩子的叔叔……有他在,他和她、他們心里才踏實!
不知不覺,程誠已經來到了飯店大堂。在服務生的引領下,他敲門進了早已預定好的包房。七八個早到的同學正圍坐在茶幾前喝茶聊天。他的到來,掀起了短暫的喧嘩:
“哇,老同學,越來越精神了!”
“當警察就不一樣,哪像我們,未老先衰……”
“那你為什么放著警察不干,偏要進政府機關?”
“我可吃不了那苦!”
雖說都是警院畢業的同學,但并非人人端的是警察的飯碗。但凡家里有點“背景”的,都想方設法另謀了出路。因為他們或者他們“明智”的父母知道,當警察辛苦、危險不說,收入也少得可憐,要想在新城區買個兩室一廳的房子,都不知得等到猴年馬月!
“他們兩個呢,你們怎么沒一路?”班長問。他現在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今晚由他做東。
“不知道。”程誠撓頭。
“到了!到了!”田苑人還沒進屋,聲音先飄了進來。
“哇,美女,你讓我們怎么活!”見了門口的田苑,有個胖女生夸張地發出了驚呼。
燈光下的田苑,略施淡妝。一條精致的腰帶將一襲白色的連衣裙分割得恰到好處:腰身以上,玲瓏緊致、若隱若現;腰身以下,寬松飄逸、流光溢彩;蠲撁撘桓惫诺涿琅拇虬!站在她身后的陶勇,寸頭墨鏡,再配上T恤西褲,整個給人酷斃了的感覺。
“好一對俊男靚女!”班長嘖嘖道。
“就是,就是,讓人羨慕死了!”眾人附合。
兩人的閃亮登場,著實讓程誠有些自慚形穢。他后悔不該穿一身運動衫褲就來了,這會讓自己在陶勇面前相形見絀,在氣勢上就輸給了對方。趁大家不注意,他挑了個靠角落的座位先坐下了。
待大家落座,班長發話:“謝謝大家捧場,今天的主題是慶賀陶勇、程誠兩位同學高升,來,我們共同舉杯,為他們的進步,干杯!”
酒過三巡,桌上的氣氛越來越熱烈了。
“哎,陶勇,看你和田苑出雙入對的,你們什么時候結婚呀?”有同學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
陶勇看了眼田苑,一本正經地回答:“快了!”
田苑不樂意了:“什么快了慢了的,別聽他瞎說。”說完,瞄了一眼對面尷尬的程誠。
雖說是句玩笑話,但程誠聽了心里還是老大的不舒服。肚里的那壇陳醋像是被人掀開了蓋兒,直往外冒酸。他惱的是,大家憑什么會覺得他倆天經地義就是一對?
田苑似乎看出了程誠的郁悶。她倒了一杯酒徑直走到程誠面前:“誠哥,祝賀你!”
兩人的對飲又博得眾人一陣喝彩!
“你倆一個警長、一個探長,到底誰的官大?”有同學問。
“什么官不官的,分工不同罷了。”程誠答。
“相當于副科級,他搞基礎工作,我搞破案打擊,一個防,一個打。”陶勇補充。
“基礎工作?不就上課時老師講的那些婆婆媽媽的事嗎?太沒勁了!”有人唏噓道,為程誠惋惜。
“還是勇哥厲害,刑警多酷!帥哥,給我們講講你破案的故事吧!”胖女生滿臉崇拜。
“沒什么好講的啦!”陶勇顧著給田苑夾菜。
“別賣關子了,快說來聽聽!”
“就是,就是!”眾人異口同聲地催促。
“那就講講,讓大家消遣消遣!”陶勇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將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個幽靈突然出現在……”屋里的人屏住呼吸,全神貫注,洗耳恭聽。
身為一名社區民警,程誠已經習慣了在很多場合受到大家的冷落。不過,這種冷落現在對他已經算不了什么,反而讓他有了更多的清靜。此時,他悄悄躲進了包房的陽臺,點燃一支煙,倚著石砌的欄桿,極目遠眺縣城的夜空。陶勇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起風了,豆大的雨點從空中落下來。程誠剛要進屋,一轉身,兩眼卻與一對閃亮的眸子相觸。原來,不知什么時候,田苑已靜靜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二:警力之爭
四目相對,程誠瞬間被融化了。他甚至伸出手想要去幫田苑捋捋被風吹亂的秀發。
田苑不經意地側身閃過,平靜地微笑道:“下雨了,我來叫你進去!”
“嗯!”程誠恢復了理智,跟在田苑的身后,乖乖地進了包房。
田苑是個特別善解人意的姑娘。這些年來,對程誠和陶勇所付出的真情,她并非視而不見,之所以還“游弋”于他們之間,是因為太難做出選擇。她承認他倆都非常優秀,但各自帶給她的感受卻是不一樣的:和程誠在一起的時候,她會覺得非常有安全感,內心平靜而又踏實;和陶勇在一起的時候,她會變得富有激情和活力,內心渴望浪漫和驚喜。她不清楚自己究竟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一直矛盾著、猶豫著、苦惱著……當然,她不希望他們中任何一人因自己而受到傷害,在沒有做出最終選擇之前,她必須小心翼翼地呵護好他們三人之間的關系,這既是對他們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
程誠獨自悄然離桌,沒有逃過田苑的眼睛。她能體會到程誠在同學們面前內心的那份淡淡的失落,也許知道他最終會不在乎,但這個時候,她必須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句話不說,也能讓他感到莫大的慰藉!所以她跟了出去,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
聚會接近尾聲,大家紛紛起身準備離開。陶勇搶先提出要送田苑回家,被田苑婉拒了。她把這個機會,留給了程誠。
……
七月流火,盛夏來臨。這對于公安機關來說,意味著又進入到了案件高發期。
積案未破,新案頻發,全局工作一時陷入打不勝打、防不勝防的被動局面。為此,局里召開了“夏季行動”部署會,將防控和破案打擊指標層層分解到各個派出所,以轄區穩定保大局穩定。
唐山所長從縣局開完會回來,就一直拉長著臉,誰也不敢去招惹他。他是城關派出所的所長,局里下指標的時候,當然會特別“關照”他,幾乎每次都會把占全局三分之一的破案打擊任務交給他去完成。這次當然也沒例外。
“能不能減點,人手實在緊張!”他私下去向局長求情,但局長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便毫無商量余地地說:“想都別想,就算是一泡屎,你也要給我把它吃了!”
他理解局長的苦衷!任務是層層下達的,壓力也是層層傳導的,局長要不是被“上面”逼急了,不會這么蠻不講理。因為他知道,局長平時其實是個挺好說話、挺有人情味的人。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唐所長以一種悲壯的情懷領命而回,心情當然很糟,臉色自然就很難看,誰見了都躲,就連李唯教導員瞧見他那副“怨婦”的嘴臉,都唯恐避之不及。
整整一個下午,唐所長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兩眼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心里一直盤算著如何“見招拆招”……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末了,唐所長把心一橫,決定依葫蘆畫瓢效法局長的手段,把任務“硬”派下去。如此一來,他料定肯定會有人跟他叫苦,但無論如何,他絕不會松口。“是泡屎,你也要給我吃了!”局長的話,至今還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拿定主意后,唐所長叫來了田苑,讓她去請李教導到他辦公室,但想了想,又說算了,干脆直接通知全所民警開會。
派出所會議室就在四樓。待大家一一坐定,唐所長先不動聲色地傳達了上午縣局會議的精神,用當前的嚴峻形勢為后面要宣布的實質性內容作鋪墊。
“……總之,這是一場硬仗,每個人都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要敢于亮劍,敢于刺刀見紅……”唐所長搜腸刮肚、竭力用熱血的字眼,鼓舞起大家的士氣!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底下有民警小聲開了句玩笑。
“說得太好了!”唐所長朝那個民警豎了豎大拇指,接著說道:“有了這種拼命三郎的精神,我相信,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就沒有抓不住的犯罪分子。”說完,他又反復想了想剛才那個民警蹦出的話:“‘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這話狠,說到我心坎里去了,今后就作為我們所的口號了,你說呢,李教?”他扭頭看了看坐在他旁邊的李唯。
李教導呷了口茶,沒有吱聲。他心里揣著意見:“夏季行動”這么大的事,老唐居然事先沒跟自己通通氣,就直接召開全所大會進行傳達部署,這于情于理都有點說不過去啊……
對李教導的不置可否,唐所長報之一笑,未加理會。他打開筆記本,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說道:“下面,我就說說具體的任務……”
民警們個個都瞪大眼睛看著他……
“局里是按人頭下的破案打擊指標,別的所人少,壓力相對較小,而我們所人多,就成了壓力山大……”
“這也太不科學了吧!”
“對,哪有黃鱔泥鰍拉住一樣長的道理!”
“哼!那又怎樣?哪次不是如此?”
“這樣下去,何年何月才是個頭哦。”
“今年的公休看來又得泡湯!”
……
唐所長的話還沒說完,民警們就在下面議論開了。為了控制住場面,他不得不提高了嗓門,大聲吼道:“別說你們有意見,我老唐同樣也有意見。但意見歸意見,上級的指令,我們必須不折不扣地堅決完成,說再多的怪話、發再多的牢騷,都沒用!”
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民警們知道,一旦所長開始罵娘,如果還有人敢跟他過不去,那就肯定會吃不了兜著走。
唐所長一鼓作氣,繼續推進他的部署。“你!”他指著分管案偵的陳副所長說道:“你們負責完成三分之二的任務。”不等陳所長反應過來,他又指著分管社區的張副所長:“還有你,剩下的三分之一交給你們完成。”
“這哪行……”張副所長兀地站了起來,但看見唐所長嚴厲的目光正逼視著自己,又乖乖地坐下了。
會議室一片沉寂,每個人都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陶勇心里暗暗叫苦,但又十分清楚不可能讓唐所長收回成命,于是打起了迂回戰:“破案打擊是案偵組的職責所在,我們理應擔當重任、在所不辭。本人作為案偵民警,堅決擁護所領導的英明決定!”
說到這里,他注意觀察了下唐所長的表情,見唐所長并未動怒,才又接著說道:“只是我們人手實在不夠,如果能再給我們增派些人手,完成任務不在話下!”
“差點把我給繞進去!”唐所長狡黠地眨了眨眼:“不過,算你小子會說話,就不跟你計較了。但是想要增加人,門兒都沒有!”
“陶探長說的都是實情,還請所長認真考慮一下!”陳副所長站出來幫腔。
“我知道你們任務重,也想抽兩個人給你們,可上哪兒抽去?”話雖這么說,但陶勇發現,唐所長態度明顯有所松動,并環顧著會議室物色合適的人選。
“要不……要不從程警長那里支援兩個人給你們?”果然,唐所長發話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程誠“嗖”的一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唐所長皺了皺眉,臉上的表情隨即由晴轉陰。
“唐所長,您是知道的,社區的事又多又雜,實有人口登記、門樓牌清理、身份證換發、單位信息采集、吸毒人員管理……樣樣都是燙手的山芋,現有的人手都不夠,哪里還能再抽!”程誠情緒激動地大倒苦水,想讓唐所長打消從他這里抽人的念頭。
“基礎工作急不得,有些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唐所長盡量耐住性子開導程誠。
“基礎不牢,地動山搖!這可是您親口說過的話。”程誠據理力爭。
“這話我是說過,但我們做事情總得分個輕重緩急吧?現在火燒眉毛的事,是完成破案打擊任務,否則無法向局里交差,難道這個道理你都不懂?還有沒有點全局觀念?”唐所長一字一句地訓斥道。
“所長說得對,我們大家都應該要有全局觀念才是!”陶勇不失時機地奉承道,還特意回過頭看了看坐在后面的田苑,發現田苑正朝自己翻白眼。
“你就別在這里得好賣乖了吧!”程誠不客氣地回敬了陶勇一句,然后自言自語地道:“怪不得人家說,基礎工作在領導們眼里,向來是說起來重要、做起來次要、忙起來不要,看來真的一點沒說錯!”
“什么?你說什么?”唐所長一巴掌拍在桌上,額上冒出青筋。他萬萬沒想到,一向穩重的程誠,居然敢在這種場合跟自己“叫板”,簡直讓他下不了臺,必須給他點顏色看看。
“年輕人說話沖,你就別跟他一般見識了。”李教導扯了扯唐所長的袖子,出面緩和氣氛。
“教導員,你是看見、聽見的,哪有這么跟領導說話的?我這純粹是為了工作著想嗎!”唐所長依然鐵青著臉。
“是,是,大家也都是為了工作,誰叫我們派出所人少事多呢。別著急,慢慢來,沒有邁不過去的坎。”李教導給唐所長點著了一支煙,讓他慢慢恢復平靜。
程誠也是一臉委屈,埋著頭,坐在那兒一聲不吭。
田苑負責會議記錄,現在無事可做,就把目光投向了程誠和陶勇,覺得他們既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她驚愕于陶勇的圓滑,同時為程誠的倔犟感到揪心。選擇誰做自己的男朋友,于她來說,更加舉棋不定!
正在這個時候,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值班民警緊張兮兮地直奔唐所長而去,并俯身在他耳邊小聲說著什么。唐所長先是眉頭緊鎖,繼而臉色大變,最后說了聲:“案偵組馬上跟我出現場”,就急匆匆地準備離開。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從筆記本里翻出一張折好的紙條遞給李教導,交代一句:“這里交給你,我先去了!”說完,扭頭就走。
李教導打開紙條,看到一行熟悉的筆跡:“抱歉!會前沒跟你通氣。得罪人的事,還是我來為好!”
“龜兒子的……”李教導小聲罵了句,之前抑郁的心情,頓時豁然開朗……
三:金店竊案
城關派出所轄區發生一起金店被盜大案!
唐山所長帶著分管案偵的陳副所長和他手下的幾位探長,心急火燎地趕到案發現場,第一時間展開調查工作。
金店位于新縣城商業街,是一家臨馬路的鋪面。雖說門臉兒不大,上方卻掛著“金滿堂”響當當的牌匾。唐所長他們趕到的時候,店鋪的卷簾門關得嚴嚴實實,人行道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他們三五一堆、四五一群地自成圈子,在那里大聲議論著:
“什么世道喲,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作案,太沒有安全感了……”
“可不是,當時這里來來往往的人這么多……”
“聽說被偷了兩大箱金銀首飾,這下老板慘了!”
“就看公安有沒有本事破案,把罪犯緝拿歸案,給我們老百姓一個交代……”
“我看,懸!”
……
唐所長一面安排陳副所長帶人勘查現場,一面叫人找來了金店老板。老板姓王,四十五六歲,一聽口音就知道是個廣東人。王老板在縣城開金店已經有些年頭了,過去在舊城那邊開,半年前才搬到新城這邊來的。
“警察大哥,你們一定要把東西幫我追回來呀,那可是我全部的家當啊……”王老板哭喪著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懇求道。
“你別著急,先把情況跟我們說說,越詳細越好。”唐所長遞給王老板一支煙,自己也點了一支。
“五點半鐘,我準時把柜臺里的東西收拾好,裝進了兩個保險箱,放到停在門外路邊的汽車后座上,然后返回店里關店門,對對,就是這個卷簾門……關好店門,我就從店的側門出來,準備開車回家,哪知道,打開車門就發現保險箱不見了……”
“兩個保險箱都不見了?”唐所長瞇縫著眼問。
“對對,兩個都不見了!我就大聲喊,誰偷了我車上的東西?當時街上人挺多,有人指著對面的一個巷子說,好像看見有人剛才從我車上提了兩個箱子往那邊跑了……我朝他指的方向,一路追過去,可是,哪……哪里還有人影!警察大哥,求求你們,一定得幫幫忙!”說著“撲通”一聲,王老板竟跪在了唐所長面前。
唐所長一把扶住他,厲聲道:“不要這樣嘛!好像我們警察不管似的!趕緊起來,我還有話要問你。”
“是是,您問,您問……”王老板哽咽著應道。
“你平時什么時候關店門?”
“五點半,每天都是。”
“每次都是把東西裝進保險箱,放到車上,然后關店門,再從側門出來,去開車的?”
“是!對了,為了不讓小偷惦記,每天離開的時候,我都要把這塊牌子掛在門上……沒想到還是被惦記上了!”
唐所長看了一眼王老板手里的牌子,是一塊4A紙大小的鋁合金,上面藍底白字地寫著“本店金貨已帶走”幾個字。
“這不重要!”唐所長搖搖頭,接著問:“為什么每次都要從側門出來?”
“這種卷簾門只能從里面上鎖,比外面上鎖的那種安全些。”王老板答。
唐所長沉吟片刻,又問:“把箱子放進車里,再返回到車上,來回你得花多長時間?”
“很快,半分鐘不到。”王老板肯定地說。
唐所長現場模擬了一下,確實跟王老板說的差不多。
“保險箱里都有些什么?價值多少?”唐所長盯著空蕩蕩的貨柜問。
“76根項鏈、65個鐲子、50個戒指,還有一些玉器,總價在一百萬元左右吧……那可是我的全部家當啊,要是一會兒讓我老婆知道了,她會要了我的命……”說著,王老板又開始捶胸頓足起來。
一百萬元!唐所長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如此大案,在他的轄區,近年來實屬罕見。他臉上的神情越發凝重了,眉頭在額間打了個結。
安排出去調查的各路人馬陸續返回。初步掌握的情況是:現場至少找到五位目擊證人。他們證實,確實看見有個穿雨衣、戴頭盔的男性從王老板車上拿了箱子,然后直奔街對面的巷子,等王老板發現東西被盜追過去,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監控錄像呢?查了嗎?誰在負責?”唐所長問。
“我!”陶勇應道。
“情況如何?”唐所長盯著他問。
“我們已經調看了現場附近僅有的一個監控鏡頭的圖像,情況與目擊證人所述大致相同,目前正在抓緊調取該鏡頭近段時間的圖像,看嫌疑人之前是否出現過。另外,已著手視頻追蹤,調取案發當時現場及周邊所有監控鏡頭的圖像資料。”
“嗯!”唐所長點了點頭,補充道:“要抓緊,一點耽誤不得!”想了想,又對陳副所長說:“這個案子就交給陶探長他們辦,你要給我盯死,有進展隨時報告。”
“好的,您放心,我會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這個案子上。”陳副所長道。
“我們會全力以赴,爭取盡快破案!”陶勇表態。能接手此案,他既興奮又緊張。把這樣重大的案件交給他辦,足以說明他在所長心里的分量,同時也讓他感到了空前的壓力。
初步調查基本告一段落,唐所長帶人正要離開,突然不知從哪里鉆出一個悍婦,沖著王老板就是一頓亂踢亂掐,嘴里還一個勁地叫罵:“你這死人,怎么看的店啊……全家這下該怎么活啊……你賠我……你賠我……”
一問,原來是王老板的老婆,聽說店里被盜,從家里趕過來。王老板任由老婆推搡、打罵,絕望地看著呼嘯而去的警車。
……
陶勇探組果然不負眾望,僅用了一天一夜,就取得了重大進展,F場監控圖像顯示,有著相同體貌特征的犯罪嫌疑人,曾連續三天在案發同一時段,都騎著一輛紅色摩托車長時間滯留在金店對面的馬路邊,形似在“踩點”。這一跡象表明,這是一起有預謀的作案。同時,通過斷斷續續的視頻追蹤接力,也基本搞清了嫌疑人的逃離線路。嫌疑人得手后,迅速穿過馬路,拐進了對面的巷子,然后騎上事先停放在巷子里的摩托車,在城里繞了幾大圈之后,才從東南方向出了縣城。遺憾的是,出了城就再也沒有監控了。
“東西呢?保險箱呢?”唐所長聽完匯報后,追問道。
“也有重大發現!”陶勇探長嘴角掠過一絲自信的笑容:“嫌疑人在城里繞圈的時候,摩托車后座上一直放有東西。雖然不敢斷定一定就是保險箱,但從體積看,大小應該差不多。蹊蹺的是,摩托車在經過城郊一片亂石崗后,后座上的東西沒有了。摩托車是空著離開城區的。”
“事不宜遲,立即組織力量對亂石崗一帶展開搜索,一定要把東西找到。”唐所長命令道。
“還有……”唐所長叫住正要離開的陳副所長和陶勇探長:“鎖定嫌疑人身份的工作也要抓緊。馬上從視頻中截取幾張嫌疑人的照片,越清晰越好,發動民警和群眾辨認。”
“放心,已經在做。”陳副所長答道:“只是……”
“只是什么?”
“城區監控設備大多老化,圖像很不清晰,截出來的照片非常模糊,估計辨認難度較大……”陳副所長遲疑地說。
“哦,是這樣……”唐所長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無可奈何地道:“雖然對此不能抱太大希望,但這個環節還是不能省略,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吧!”
……
隨即,派出所組織民警、輔警、村居干部、治安志愿者等對城郊亂石崗一帶展開了地毯式搜索,結果在一片雜草叢生的灌木林里找到了兩只被遺棄的空箱子。經金店王老板辨認,這正是他被盜的保險箱!
保險箱找到了,但箱子里價值百萬元的金銀首飾、玉器珠寶哪里去了呢?案偵一時陷入了僵局……要想打破這個僵局,必須盡快鎖定犯罪嫌疑人,明確其身份、住址及活動軌跡。但是,人海茫茫,又該去哪里找尋呢?
……
“夏季行動”動員部署會后,田苑就一直想約程誠和陶勇一起吃個飯,怕他們因工作上的爭執而加深了同學間的誤會?山鼛滋靵,三個人各自都在忙著各自的。自己有一大堆報表要做,每個數據都錯不得。程誠那里被抽走了兩個人,做起事來處處顯得捉襟見肘,正恨不得一個人當兩個人使。陶勇上了金店專案,成天見不著人影,更別說坐下來好好吃頓飯了。
今天趕上周末,田苑估計他倆就是再忙,也該喘喘氣了,何況是請他們吃最愛的火鍋,就分別給他們發了微信,沒想兩人都準時赴約了。
剛落座,兩個男人就賭氣似的先干了一瓶啤酒。
一個問:“服不服?”另一個說:“再來!”
于是,又干了一瓶,這才拿起筷子,猛撈起火鍋里的毛肚、鴨腸來。
看到他倆很“爽快”地冰釋前嫌,田苑由衷地笑了,知道自己再說什么,都會顯得多余。她覺得自己請這頓飯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話題自然聊到了金店竊案上面來。陶勇搖著腦袋,有一聲無一聲地嘆氣,樣子顯得有些一籌莫展。
“不是有監控圖像嗎?截幾張照片,讓大家認認。”程誠幫著出主意。這幾天,他一直“扎”在社區,所里案子的事不是太了解。
“有是有,太模糊,根本看不清。”陶勇邊說邊從口袋里掏出了幾張照片遞給程誠。
程誠接過照片,仔細翻看起來……
“哎,還別說,好像有點印象!”看著看著,冷不丁,程誠突然冒了一句。
“什么?你說什么?”陶勇端著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瞪大眼睛看著程誠。
程誠又翻來覆去地把幾張照片對照了一下,有幾分把握地說:“是他,應該就是這個人,以前在我轄區暫住過。因為他的身份證掉了,我還專門核實過他的信息,所以特別有印象,就是鄰縣的人……”
“天助我也!”陶勇激動得一把抓住程誠,急切地問:“資料還在嗎?檔案還在嗎?”
“找找,應該還在……”
“那還等什么!”陶勇猛地拽起程誠,拖著他就往外跑。
“干什么呀,飯還沒吃完呢!”田苑沖他倆叫道。
“改天我請,請你們吃大餐……”陶勇裹挾著程誠,頭也不回地沖出火鍋店,攔下一輛出租車,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真是一對冤家!”田苑悄悄罵了一句,笑吟吟地,慢慢端起酒杯,淺淺地啜了一口……
四:并肩作戰
程誠被陶勇生拉活扯拽回派出所,一進辦公室,兩人就開始翻箱倒柜地查找嫌疑人的暫住登記。他倆相信,只要找到了這份登記,嫌疑人的身份、住址就會很快浮出水面。
近年來,各級公安機關遵循“管住了人就管住了治安”的工作理念,不斷強化轄區實有人口管理,對流動暫住人口的管理更是下足了工夫。百分之八九十的暫住人口都做到了“來有登記,走有注銷”。像程誠這樣一位優秀的社區民警,其工作質量只會更讓人放心。
“老同學,你動作倒是快點啊……”面對一大堆檔案簿冊,陶勇有些沉不住氣,不停地在一旁催促。
“別催嘛,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程誠不緊不慢,一本一本地仔細翻看著登記簿冊。
“這……這得等到什么時候!”陶勇搓著手,在屋里來回走動,大戰前的沖動讓他一刻也停不下來。
“去去去,有本事自己到別處找線索去,別在我這兒候著。”程誠假裝生氣地說道。
“你……”陶勇被噎得干瞪眼,只好強迫自己坐下來,協助程誠繼續在大海里“撈針”。
簿冊、檔案都翻遍了,還是沒有找到嫌疑人的蹤跡。程誠不由得也皺緊了眉頭,F在,只有寄希望于電腦里備份的資料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夜色下的縣城,早已萬籟俱寂……
“有了,就是他!劉朝東,外號劉大膽……”程誠突然興奮地叫了起來。
早已有些垂頭喪氣的陶勇“噌”地一下躥到電腦前,使勁睜大眼睛盯著屏幕,嘴里一個勁地嚷:”是嗎?是嗎?在哪里?快告訴我……”
程誠用手指著電腦屏幕:“自己來看,姓名、住址、照片、身份證號碼、暫住時間等信息一應俱全!我記得沒錯,就是鄰縣的人,暫住登記的時候,他稱身份證掉了,我還專門打電話到鄰縣的派出所核實過他的身份……”
“乖乖,錯不了,十有八九就是這小子,我看你往哪里藏……呵呵,這可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陶勇掏出照片邊比對邊念念有詞地發著感嘆。
程誠一聽這話,就立起了眉毛,臉一沉,嗡聲嗡氣地質問道:“什么叫得來全不費工夫?為了獲取這些信息,知道我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遭了多少白眼嗎?這些,你們辦案的人是不會在意的!”
程誠并非無緣無故地不高興。這些年來,由于基礎工作難有吹糠見米的效果,導致社區民警的付出與回報嚴重失衡。他們被視為無足輕重的人,常常在不同場合被輕視、被忽略、被冷落。陶勇一句“得來全不費工夫”,不經意間戳中了程誠的痛點,讓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陶勇意識到自己的言語失當,趕緊觍著臉,笑嘻嘻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剛才的話收回……應該說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邊說邊還給程誠敬了個禮:“向程警長致敬!向強大的基礎工作致敬!”話音剛落,抓起桌上下載好的資料轉身就開溜。
“得了吧,別盡想著從我這里抽人,就阿彌陀佛了……”程誠沖著陶勇的背影喊道。
警察破案歷來有兩條路徑:一條是由案到人,即通過現場的蛛絲馬跡,循線追蹤到人,這是刑警慣用的套路;另一條是由人到案,即通過對人日常行為或軌跡的掌握,順藤摸瓜到案,這是基礎工作的套路。兩者孰優孰劣得因案情而論!陶勇探長從案件入手,覓得了嫌疑人的體貌特征,然后又從程誠警長這里意外獲取了嫌疑人的確切信息,自然就為破案尋得了一條捷徑。
果然,按照程誠提供的重要線索,陶勇他們很快掌握了嫌疑人的下落,并將其抓獲。同時,還在嫌疑人家里搜出了摩托車、雨衣等與案發現場相符的作案工具。訊問工作隨即展開。
“姓名?”
“劉朝東。”
“年齡?”
“46歲。”
“哪里人?”
“鄰縣的。”
“知道為什么抓你嗎?”
“不知道……”
人的基本信息與程誠提供的完全一致,但問到與案件相關的情況,外號“劉大膽”的嫌疑人劉朝東就緘口不語了。把他問急了,他就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說:“捉奸見雙,抓賊拿贓,你們說我偷了金店的東西,總得要有證據不是?”
陶勇他們被嫌疑人的話噎得啞口無言。是啊,找到贓物才是目前破案的關鍵?蓪0附M搜遍了劉朝東家的房前屋后、上墻下縫,就差來個底朝天,卻一無所獲。別說價值百萬的金銀首飾,就連一枚做針線用的頂針都沒見著。
向鄰縣公安機關查詢的結果卻堅定了陶勇探組的判斷。原來,劉大膽是一名盜竊慣犯,多次蹲過大牢,學會了一套與警察過招的伎倆:只要裝聾作啞,就拿他沒轍。此人去年還涉嫌用同樣手段在鄰縣盜竊一家金店,辦案單位就是由于沒有能夠起獲到贓物,被檢察機關以證據不足退回,要求補充偵查,至今還是一樁懸案。劉大膽可能是嘗到了甜頭,膽子變得越來越大,竟然故技重演!
“絕不能讓他僥幸逃脫,再次得逞!”唐山所長一拳擂在桌上,咄咄逼人地掃了一眼參加案情分析會的民警。
“東西沒藏在家里,那就一定是藏在外面……”有民警小聲嘀咕道。
“完全有這種可能。”唐所長點頭贊同,接著問:“你們確認對亂石崗一帶都仔細搜過了嗎?”
“除了幾座老墳,其他都搜遍了。”陶勇喪氣地回答。
“墳?”唐所長似乎眼前一亮。
“嗯,我想起來了……”坐在最后一排的程誠好像受到某種啟發,舉手想要發言。他是和其他幾位警長被通知回所列席這次案情分析會的。
“你說。”唐所長示意道。
“劉朝東籍貫是本縣人,是后來遷到鄰縣落戶的。去年因為辦暫住證和他多聊了幾句,好像聽他提到,他家的祖墳就在亂石崗那一帶……會不會他把東西藏在他父母的墳里了……”
“這也太離奇了吧!”
“有點像偵探小說里的故事情節……”
有民警小聲地發著議論。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唐所長打斷大家的議論:“搞案子就是要這樣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接著,他問程誠:“能查到嫌疑人父母的姓名嗎?”
“市局人口數據庫里有,現成的。”程誠肯定地回答。
“好,馬上行動!”唐所長重新調整了力量,把重點放在了追贓上。
……
果然,專案組在亂石崗一帶找到了嫌疑人劉朝東父母的墳地。這是一座兩人合葬的老墳,墓碑上依稀可見劉父、劉母的姓名及生卒年月。遺憾的是,墳頭雜草叢生、石壁嚴絲合縫,絲毫看不出有任何被移動過的痕跡,要想藏進東西,根本不太可能。
陶勇氣惱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掏出一支煙點著,呆呆地望著孤零零的墳冢,百思不得其解……
“突突突……”一陣摩托車的引擎聲由遠及近。陶勇抬眼一望,原來是程誠正朝著這個方向飛馳而來,后座上還坐著田苑。
“呵,你們怎么來了?”陶勇看看程誠,又看看田苑,一臉苦笑地問道。
“有收獲嗎?”程誠邊摘頭盔邊急切地問。
“喏!”陶勇朝墳冢努努嘴:“一無所獲,正犯著愁呢!”
“程誠又有了新線索,不妨試試……”田苑搶著說。
“是嗎?”陶勇興奮地一把抱住程誠。
“我查了下舊檔案,劉大膽有個爺爺,死了有二十幾年了,應該也是埋在這附近……”程誠說著,把一張紙條遞給陶勇:“這是他爺爺的姓名和生卒年月。”
“老同學,你可真是雪中送炭!”陶勇頓時來了精神,吩咐手下:“兄弟們,繼續找!”
又是一番苦尋,終于找到一冢更顯破舊的老墳頭。墳頭石碑上刻的姓名因長年風雨的侵蝕已無法辨認,好在逝者的生卒年月還能看得清。
“就是它了,大家仔細搜!”陶勇帶頭在墳的四周查看起來。
田苑成天待在派出所,從來沒有外出辦過案。之前程誠向她打聽陶勇的去向,說是要給陶勇提供新的線索,她就非要跟著來,F在,站在陰森森的墳前,她顯得既興奮又緊張。
“陶探長,快看……”隨著一位民警的驚呼,大家一齊向墳圍了過去。
移開偽裝的樹枝,里面是塊松動的石磚,搬開石磚,一股發霉的潮氣頓時“嗖嗖”往外直冒……
包括鄰縣金店被盜物品在內的全部贓物終于起獲!
“劉大膽,交代下作案經過吧!”
“我沒犯事,沒啥好交代的。”
“那你看看這是什么……”
劉大膽抬眼看了看桌上兩大袋金銀首飾,一直昂著的腦袋兀地耷拉了下去,嘴里囁嚅道:“真是神了!你們是怎么找到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干了壞事,你爺爺也保不了你!”陶勇輕蔑地“哼”了一聲。
……
金店盜案告破!不僅破了本縣的現案,還順帶破了鄰縣的積案。金店王老板帶著老婆和孩子,敲鑼打鼓地給派出所送來了錦旗?h局、市局先后發來了賀電。轄區百姓向派出所民警豎起了大拇指……
案件很快進入緊張的掃尾階段。當陶勇興沖沖地拿著結案報告去找唐所長簽字的時候,門卻鎖著。陶勇就把結案報告交給了隔壁辦公室的田苑,拜托田苑幫忙轉交給唐所長。田苑一邊向陶勇表示祝賀,一邊掃了一眼桌上的報告。突然,她臉上的表情僵住了。(未完待續)
五:榮譽面前
《結案報告》有一個必填項目:破案線索來源。田苑剛才不經意地瞄了一眼,目光恰好落在了這一欄上。
陶勇看出了田苑臉上的訝異,問了句:“怎么,有什么問題嗎?”
“線索來源應該填基礎工作或暫住人口管理才對呀!怎么只寫了視頻追蹤……”田苑指著桌上的報告說。
“嗨,我還以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就為這個呀?”陶勇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什么大不了小不了的!這關系到所里的戰果統計,關系到基礎工作考核,還關系到……”田苑本來想說還關系到參與破案人員立功受獎,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怕陶勇誤解自己是在為程誠爭功。
“縣局催得急,再改耽誤事,反正都是所里做的工作,肥水又不會流到外人的田里!”陶勇心里有些不高興,但還是裝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輕描淡寫地應付著田苑。
金店一案得以成功告破,刑偵探組忙前跑后、日夜奮戰,自然功不可沒。但社區警組的默默付出,特別是程誠警長通過日常工作掌握的情況所提供的重大線索,為鎖定嫌疑人、起獲贓物起到了關鍵性作用,這是全所民警有目共睹且一致公認的事實。
“不行,必須得改!”田苑拿起報告遞到陶勇面前,眼睛直視著他。
陶勇有些為難,如果面前站著的不是田苑,而是別的什么人,他早就置之不理、一走了之了。但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卻偏偏又是她。他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該把報告交給田苑,沒想到她會這么較真,這么讓自己下不了臺。
恰在這時,陶勇包里的手機響了。他立馬獲救似的背轉身接電話,嘴里不停地應著:“好的好的……我馬上到……馬上到!”然后回頭沖田苑扮了個鬼臉,顯得無可奈何地道:“你看,事又來了,縣局刑警大隊叫我馬上趕到看守所……這個,還得麻煩你交給唐所長!”說完,撒腿就跑。
“哎,你這人怎么這樣啊……”田苑朝陶勇逃之夭夭的背影叫道。
市、縣局在每年派出所基礎工作檢查時,十分看重基礎工作服務破案打擊這項指標,要求派出所通過基礎工作提供線索破獲的案件數占破案總數的80%以上。各個派出所為了完成這項指標,卻是挖空心思地想轍兒,把凡是與基礎工作沾點邊的案件都往這個數字上面加,反正都知道上面檢查時,不會一件一件去核實,即使被查出有問題,也能現編套理由自圓其說。但金店案不同,此案是基礎工作服務破案打擊的典型案例,在任何時候都經得住檢驗。如果不在結案報告上標明,不能作為基礎工作戰果統計上報事小,抹殺社區民警工作成績、挫傷他們工作積極性事大……
田苑又迅速瀏覽了一遍《結案報告》。發現在“破案經過”一欄,甚至沒有只言片語提及基礎工作所發揮的作用。嫌疑人因何被鎖定、贓物因何被找到等細節語焉不詳、一筆帶過,而現場勘查、視頻追蹤、串并案件、提訊審問、收集證據等環節和手段,卻濃墨重彩、大加渲染,幾乎將所有“功勞”全部歸之于專案探組……
田苑越看越生氣,越看越替程誠抱不平。如果陶勇只是因為一時粗心錯填了線索來源,她壓根是不會怪他的!但看完整個報告之后,她覺得陶勇根本就是成心的。如果真是這樣,她必須重新審視陶勇這個人:是一時犯暈還是品性使然?
不行,這事得有個說法!田苑拿定主意要找唐所長說說自己的想法,可唐所長到現在還沒回來。要不,先看看程誠什么態度?
“這么急著找我,有什么事嗎?”程誠喝了口田苑遞給他的冰鎮飲料,憨笑著問。
“自己看吧!”田苑把《結案報告》遞給他,并注意觀察他臉上的細微變化。
程誠翻看著報告,顯得異常平靜,這倒讓田苑有些沉不住氣了。
“看完了?”
“看完了。”
“有什么感想?”
“這個……”程誠撓頭想了一陣,才言不由衷地忽悠道:“不錯!語句通順、結構嚴謹、言簡意賅……”
“少在我面前裝糊涂!”田苑打斷他,哭笑不得:“呵,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說完,又覺此喻有些不妥,羞得將一張緋紅的臉埋了下去。
程誠自然明白田苑的一番好心,只是不想輕易地當著她的面,表現出一個男人的失落和沮喪罷了。見田苑真的生了氣,他才理了理頭緒,慢慢道出自己的心里話。
“唉,有什么可急的……”他嘆了口氣:“像這種事,又不是一次、兩次,我們大家都已經習慣了!認命吧,社區民警就這個命,注定只能默默無聞……
“管他呢,只要案子破了,人家愛怎么寫就怎么寫吧,爭來爭去也沒多大意思,反而會傷了大家的和氣……”
“那也不能這樣聽之任之、一點原則性都沒有吧!”田苑大聲說。
“還能怎樣?難道讓我去給領導說,不行,這案子我也有份,得把我寫上?”程誠顯得有些激動,漲紅著臉詰問道。
“那好,你不方便去說,我找領導說去!”田苑一把奪過報告,扔下傻愣著的程誠,氣沖沖地轉身離開了,F在的她,既為陶勇的自私而憤怒,又為程誠的不爭而氣惱。她覺得,無論于公于私,都應該為這事討個說法。
臨下班的時候,唐所長才回來。田苑拿著《結案報告》就溜進了他的辦公室。
“又是什么?”唐所長問。
“結案報告,金店案子的。”
“哦,放在這里吧,我一會兒再簽。”
“唐所……”田苑遲疑了一下,但很快還是鼓起勇氣,說:“唐所,您最好還是不要簽!”
“不要簽?為什么?”唐所長奇怪地睜大眼睛看著田苑。
“所里民警都清楚,金店案是通過基礎工作才成功破獲的,您也多次在會上表揚過程誠,夸他提供的線索及時、準確,為鎖定嫌疑人、起獲贓物起到了關鍵作用……”說到這兒,田苑悄悄看了一眼唐所長,見他臉上的表情并無異樣,便將話鋒一轉:“但是,這份報告卻對基礎工作發揮的作用只字不提,把全部功勞都記在了案偵民警的頭上,我擔心,這樣一來……其他民警會不服!”
“是嗎?會有這種事?”唐所長先是一震,隨即拿起報告,翻了翻,然后又放下,想了想,這才不動聲色地對田苑道:“小田啊,你忙去吧,先放這兒,我一會兒再仔細看看。”
“好吧!”田苑應著,似又有些不放心,臨出門時又撂下一句話:“唐所,您可不許偏心呀!”
“就你多嘴!死丫頭……”唐所長揮揮手,沖她罵了一句。
……
這份報告究竟簽還是不簽,唐山所長開始為難了!
金店案件告破后,唐所長去局里親自向局長作了匯報。局長聽后,對派出所工作大加贊賞了一番,同時向他透露了一個消息:局里正在從各派出所物色一名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問他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有哇!”唐所長毫不猶豫地就向局長推薦了陶勇,還歷數了陶勇的特長優點和屢立戰功,尤其提到了在這次破獲金店大案中的突出表現。局長當即表示可以考慮,爭取納入政治處干部考察名單;厮,唐所長把這事告訴了陶勇,要他好好表現,這期間千萬別出什么亂子。末了,還特地叮囑他,莫去搞請客送禮那套歪門邪道的名堂,一切要靠業績說話。有了業績,別人想不服都不行……
可這小子居然把自己的話理解偏了!據觀察,這段時間以來,陶勇一門心思順桿爬,處處爭功邀賞,把什么成績都往自己身上拽。唐所長雖然嘴上什么都沒說,但心里明鏡似的,覺得這個年輕人,心機重,太會來事!可轉念一想,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自己不也這么過來的?小年輕嘛,要求進步也不算什么壞事。再說,自己這把歲數,也干不了幾年了,能把手下的弟兄們推出去,說不定很快就會在局里某個部門主事,這既是派出所的榮耀,也是自己的榮耀!至少等退下來后,到局里辦個什么事,能有個喝口茶、喘口氣的地方……
這么想著,唐所長就打算在《結案報告》上簽字。剛拿起筆,卻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的是程誠,手里捧了一大堆戶籍材料,也是找領導簽字來了。
唐所長有些心虛似的,下意識地用報紙將桌上的報告遮了遮,咧嘴笑問道:“小程,下班時間都過了,怎么還沒去食堂吃飯?”
程誠抹了抹頭上的汗,站著將一份一份的材料整齊地碼放在所長面前,說:“都是群眾急著要的東西,等您簽了字,就可以送走了。”
“哦……”唐所長含笑點點頭,然后,看都沒看一眼,就放心地開始在每份材料上面簽字。
“金店案,你可是立了大功!”末了,唐所長不知為什么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
“?應該的!應該的……”程誠先是一乍,隨即胡亂地應了兩句。
“好好干,我心里有數!”唐所長意味深長地在程誠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唐所長一反常態的親熱舉動讓程誠有些受寵若驚!在他眼里,所長唐山一向是嚴厲的、不茍言笑的,今天是怎么啦?客氣得像換了個人似的,難道田苑真的來找所長說過什么嗎?果真如此的話,所長又是怎么看待這件事情的呢……
沒敢多想,他趕緊收拾好桌上的材料,惶惶地退出了所長辦公室。
打從程誠進門那一刻起,唐所長心里就像虧欠了什么似的,一改往日的威儀,以和藹、甚至可親的態度與程誠套著近乎。在目前的城關派出所,陶勇和程誠就好比是他的左膀右臂,虧了誰、欠了誰,他都于心不忍,巴不得他倆同時都有一個好前程!但福不雙至,現在,陶勇的機會先一步擺在了面前,何不順勢而為,助他一臂之力,先了了這樁心愿再說!如此,也并非不是好事,至少可以給程誠今后的路鋪得更寬些、更平坦些……他相信程誠是會看清這一點的,否則,就是自己看錯了人!
想到這里,唐所長迅速拿起筆在《結案報告》上簽了“同意結案”幾個字,盡管心里還是有些別扭,但他終究還是簽了!
……
沒過多久,派出所像中了彩似的,喜事一個連著一個。先是金店專案組榮立集體三等功。緊接著,陶勇探長榮立個人二等功的批文也下來了。再接著,城關派出所被評為全局“夏季行動”優秀單位,不少民警都受到了表彰獎勵。
程誠也不例外,受到個人嘉獎!
有民警替程誠打抱不平,說陶勇那個二等功應該是程誠的……李唯教導員也聽出了點名堂,就去找唐所長理論,被唐所長幾句話給應付過去了。“什么你的他的,碗的鍋的,這些榮譽不都是所里的嗎?只要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我兩個臉上都有光!”他說。李教導想想是這個理兒,也就不再深究,反正到年底,他就該退休了。
其實,那段時間唐所長最怕見的人是程誠?砂抵杏^察的結果,發現這小子居然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樂樂,手上的工作一樣沒落下。“是個有格局的人,算我沒看錯!”唐所長在心里為程誠豎起了大拇指。
田苑就不一樣了,見了所長跟像見了仇人似的。唐所長知道她心里窩著火,就盡量躲她遠點。“好男不和女斗”,唐所長才不跟她一般見識呢。
陶勇喜上加喜!因為金店一案,被評為全市“破案能手”。市局通知他,即刻參加巡回演講團,到全市各個區縣去作報告。這無疑又將給他的從警生涯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興高采烈之余,他想單獨約田苑吃個飯,因為這一走,至少得有半個月見不著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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