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行動(六)
北回歸線上的臥牛山,峰巒疊嶂,郁郁蔥蔥。
下了一夜的雨,山野里濕漉漉的。輕霧繚繞中,一縷縷陽光從千年野生古茶樹林間穿入,照耀著一塊塊淺淺的水洼,就像一面面瑩壁生輝的鏡子,倒映著藍天、白云和山巒。樹蛙騰躍,翠鳥鳴唱,彩云之南的美麗邊陲,盎然著勃勃生機。
臥牛山綿亙南延。它的最南端是一處峭壁,下面有一條瀾滄江水系的支流,河道寬寬窄窄,蜿蜒曲折,河水時湍時緩,終日不息。河的對岸,是一片茂密的熱帶叢林,岸邊生長著一簇簇蕨類植物——那里是中國境外、全球聞名的“金三角”地區。
邊陲,是美麗的。山山嶺嶺間,星星點點散落著一座座少數民族山寨,寨內寨外鮮花盛開,好似一枚枚鑲嵌在大山叢林中的七彩寶石,閃爍著瑰麗的光彩。
邊陲,又是詭秘的。境外“金三角”那片瘴癘籠罩的原始森林里,塵封著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雨霧彌漫中,奇形詭異的木雕圖騰,殘暴嗜血的毒梟惡魔,如鬼似魅的亡命之徒,劍拔弩張的割據勢力……撲朔迷離,神秘莫測,令人望而卻步。
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這片與“金三角”山水相連的熱帶叢林里,從來沒有平靜過……
邊境來了位“玉石商人”
2017年4月20日。南疆山鄉雙河的早晨。
阿尼推開籬笆門,艷陽高照,藍天白云,屋前樹梢上的黃鸝鳥正在歡快地歌唱。此刻,他的心情和黃鸝鳥一樣歡快。
前幾天的潑水節,他拉著幾位包車的內地游客,在邊境的山山寨寨游玩,既當司機又做導游,掙了不少錢,想今天再到40公里外的飛機場拉些客人。
他親了一下2歲的兒子澳樂,帶上妻子嗦梅做的幾塊糯粑粑,樂滋滋地開著面包車出去攬活了。
飛機場建在山頂上,是個離邊境不遠的支線小機場,只有昆明飛來的航班。以前機場的客流量并不大,由于這幾年邊境貿易日益繁榮,旅游業興旺,來來往往的旅客也漸漸多了起來。盡管有機場大巴,但是每次他都能拉到幾個散客。
阿尼把車開上了盤山公路,半個小時后就轉到了山頂。剛停好車,一架客機就從頭頂掠過。
航班進港了!
阿尼走到出港通道的門口。
沒多久,這座高原機場不大的出港通道,陸續走出一些旅客。
阿尼的車子沒有營運手續,跑的是“黑車”,他得處處小心點,如果能遇上要包車的獨行客,是他最樂意的。
一群戴著黃色太陽帽的游客過來了。這些人是旅行團的,要統一乘坐旅行社的大巴。
阿尼的目光掃向后面那些零星的散客。
在人流的最后,有一個戴著墨鏡、上穿深色T恤衫、下著淺灰色休閑褲的中年男子推著拉桿箱,頭上的棒球帽壓得很低,邊走邊打著手機。
阿尼等那人走近,上前悄悄問了一聲:“老板,這里天氣悶熱,我用車送您一程?”
那人掛了手機,打量阿尼一眼,又望了望門口的機場大巴,問:“是什么車?”
“新買的面包車,進口發動機,空調足哩,包您舒適。”阿尼用手指了下停車場上自己的五菱牌面包車。
“雙河離這里多遠?”
“老板要去雙河?太巧啦,我家就住那兒。不遠,半個小時就到。”
“不要帶其他客人了,這趟車我包了。”那人也不問價錢,擺了下手。
“好吶!”阿尼熱情地伸出手去接拉桿箱,被那人拒絕了。
上車坐定,那人才摘下棒球帽和墨鏡。阿尼通過后視鏡,發現這個客人大約50歲左右,稍胖,中等個子,膚色偏白,短發?礃幼,此人不是來旅游的,應該到雙河有其它什么事情。
“你一直住在雙河?”
“是吶,就住在雙河的傣家寨子里。”
“喔!怎么稱呼你?”
“叫阿尼就行。老板貴姓哪,是第一次來邊境嗎?”阿尼發動起車子,隨后甩了一把方向盤,面包車輕快地駛上了下山的公路。
那人沒有回話,兩眼看著山下茂密的山林,似乎若有所思……
一朵朵白云飛閃而過,一處處奇峰異谷被拋在車輪的后面。永不凋謝的錦繡南疆,從來讓人不覺得旅途的疲勞。
40多分鐘后,面包車停在山林間一塊建有十幾棟寬檐竹樓的坪壩上。
“老板,雙河到了。”阿尼跳下車,為客人拉開車門。
那人坐在后座上,不慌不忙地發了條微信后,掏出100元的紅票子,問了聲:“夠嗎?”然后戴上墨鏡和棒球帽,抬腿下了車。
“謝謝老板!夠呢。”阿尼接過錢,麻利地跨上車要拎下拉桿箱。
“先不忙拿,我看天色還早,就請你做個向導,帶我到邊境那邊轉轉。”那人點了根香煙,又遞了根給阿尼。
阿尼用手推了一下,“謝謝!我習慣吸水筒煙。”又問:“那您晚上住哪?”
“到時候再說吧。”那人扔掉煙頭,伸了個懶腰,轉身又上了車。
“是到西邊的口岸,還是就到前面的界河那邊?”
那人想了一下,說:“就沿著界河往西走吧。”
阿尼猶豫了一下,“再往前面6公里,車就開不了啦,要走一段小道才能到河邊。”
“沒事,出來就是練腳的。費用好說,怎么樣?”
這個人有點奇怪,孤身一人來到這里,不急于落腳住下,也不到民族村寨里游覽,而且一路上話語不多,一直都在發微信……
管他呢,這個老板出手也不低,有錢不掙是木瓜!阿尼又發動了車子,拐上通往界河的砂石路。
行駛了一會兒,阿尼見客人興致不錯,就趁勢再問:“老板是哪里人,貴姓哪?”
“我是做珠寶生意的,上海人,姓陸。”
“唷,陸老板!怪不得您要到邊境轉轉,聽說界河對面有幾個玉石老坑呢。”
“是吶。”陸老板拿出200元錢,扔到副駕駛座上,“阿尼,這邊有小道過去嗎?”
“唷,這邊河面寬,要蹚水。西邊司甸村的橡膠林里有條小路,河上有座小竹橋,走起來方便些。不過得辦個邊境通行證才能過去。”阿尼朝后視鏡看了一眼,“辦證要好幾天哩,送兩百塊錢給那里的寨主也能過去。”
“喔,橡膠林離這里多遠?”
“30多公里,是一個佤族寨子膠隊的林子。”
說話間,面包車開到了砂石路的盡頭。阿尼把車子停在一棵大榕樹下,然后從車后拿出一把砍刀,鎖上車門,帶著陸老板踏上一條紅土小道。
間或有一些荊棘枝條伸到小道上?吹贸,這條小道平時沒什么人走。
“翻過前面的小山脊,就看到界河了。”阿尼一邊走,一邊揮刀奮力砍斷小道上的荊棘,驚飛起幾只在樹林里棲息的火斑鳩。
陸老板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揮汗如雨。十幾分鐘后,就隱約聽到了山那邊傳來“嘩……嘩……”的流水聲。爬上山脊,阿尼指了指山下,“呶,那就是界河,對岸就是‘金三角’了。”
“金三角……”陸老板口中念叨了一下,摘下棒球帽,擦了一把汗,一屁股坐在山石上,定神望著界河。
河水湍急,河中央露出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石頭。界河的正對面突兀著一座陡峭的山壁,怪石嶙峋,兩側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山叢林。
陸老板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眼前這位玉石商人的行為舉止有點怪異,阿尼不想讓他多呆在界河邊,要是被邊防警察發現了,恐怕會惹上麻煩,就嚇唬陸老板說:“您小心點,山上有毒蛇,還有野獸呢!”
陸老板一聽,立即站起來,緊張地四處張望了一下,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說?”
阿尼就勢道:“現在是雨季,河里漲水了,蹚不過去的。我們就下山吧!”
陸老板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倆人原路返回山下停車的位置。阿尼把車子左拐,開上了一條稍寬一些的硬板路,沿著山腳下的邊境公路,繼續往西。
太陽快要落進前面的那片山林,殘留的金光照射在擋風玻璃上,有點刺眼。阿尼拉下遮陽板,“陸老板,前面不遠就是一個拉祜族寨子,天色已晚,您看要不要先住下?”
“不急,再到那個佤族寨子膠隊的林子那邊看看。”
“好吧,不過那個寨子的人我不太熟悉。”
“沒關系,那里有一個我生意上的朋友。”陸老板在后面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
聽了這話,阿尼差點踩住剎車!原來以為這位陸老板是初次來邊境,沒想到他在這里還有朋友。他到底是何方神仙,來邊境究竟要做什么生意?
陸老板似乎看出了阿尼的心事,解釋道:“河對面不是有幾個玉石礦嘛,我想在這里投資,辦家生產洗礦劑的工廠,產品就近賣到礦上。”
“洗礦劑?”阿尼沒有聽說過。
“就是清洗礦石的清潔劑,跟洗衣粉差不多。”
“地方選好啦?”阿尼趕忙問道。
“還沒有,這不正在找嘛。”
阿尼一聽,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我家后面的苦竹林邊正好有塊空地,緊挨著公路,陸老板要不要去看看?”
“我要建的是個化工廠,這邊的環保手續不好辦哪!”陸老板回道。過了一會兒,他往前湊了下身子,“阿尼,那塊空地是你自己的嗎?”
“是吶,自家的地。”
陸老板想了一下,“我看你人不錯,我們不如合作一下,就在你家那塊空地上建一個貨物中轉倉庫,100平方米左右,費用由我出,請你來負責,有貨就接貨送貨,沒事了就給我開開車,我付工資,每個月5000元,怎么樣?”
阿尼精明哩。他自己跑跑“黑車”,人雖然辛苦點,但是每個月也能掙個大幾千的,替這個陸老板開車,貼上車子不說,還白借自家的地給他建倉庫,就是自己愿意,妻子嗦梅肯定不會答應。但是那塊地閑著也閑著,阿尼不想失去這個賺錢的機會。
“陸老板,合作是個好事,就是這錢是不是少了點?”
“那你看要多少?”
“我想工資每個月怎么也要8000元吧,就是包車也是這個價。另外,那塊地里多多少少還有點收成,如果建了倉庫,這收成沒了,我妻子嗦梅平時還要幫著照應倉庫呢。”阿尼提價的理由雖然有點婉轉,但是很充分。
“這樣吧,場地費一個月1000塊,10塊錢1平米,這個價不低了。另外,每次接送貨我再打包付腳力費給你,由你自己決定找多少人搬運。”陸老板雖然沒有明確說給阿尼加工資,但是這“打包付腳力費”里頭,也是有“油水”的,阿尼不可能聽不懂。
阿尼想了想,“我回家和嗦梅商量一下吧。”
“那行,商量好之后給我回個話。”陸老板看了下手機,說:“阿尼,不去那個佤族寨子了,把車子開到茶鄉酒店,我的朋友發信息給我了,他在那里等我。”
茶鄉酒店就在右邊的縣城里,拐個彎就到了。
阿尼在酒店后面的停車場停下車,倆人互留手機號碼后,又加了微信。陸老板的微信名叫“四爺”。
陸老板又遞給阿尼200元錢,然后把棒球帽低低地扣在腦門上,拎著拉桿箱下了車。
在調車頭的時候,阿尼看到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撩開酒店大堂后門的竹簾,朝陸老板走去。他覺得這個中年人有點面熟……
第二天一早,阿尼給陸老板打了個電話,說妻子嗦梅也同意在家后面建倉庫。陸老板讓阿尼開車到酒店接一下,他要過來看看那塊地。
阿尼囑咐嗦梅殺只土雞,中午燒木瓜雞和撒撇,好好招待一下這位上海來的大老板。
阿尼把車開到縣城的茶鄉酒店,陸老板和那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站在門口。
陸老板向阿尼介紹:“這是我朋友,橡膠隊的阿昌。”
阿昌的嘴邊冒出一些胡須,稀疏的頭發亂蓬蓬的,看上去很疲憊。他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地坐到車子最后的座位上。阿尼朝阿昌微微點了下頭,也上了車。
點頭的工夫,阿尼這才想起來,這個阿昌是司甸村橡膠隊的頭兒,他們在潑水節上碰過面,怪不得眼熟呢。聽說這個阿昌神通廣大,這里的口岸和境外的山寨里都有朋友。陸老板找到阿昌,建洗礦劑廠的生意一定能成。
一個小時后,阿尼帶著陸老板和阿昌,來到自家屋后苦竹林邊的那塊空地。
那塊地大約四畝左右,有條便道穿過竹林通向公路,距離不到500米。
陸老板對這塊地很滿意,“好!就在這里建中轉倉庫,但是這條小路要拓寬些,貨車好進來。”他問阿昌:“你手下的施工隊什么時候能過來?”
阿昌直撓頭,為難地說:“他們正在那邊建廠房呢,人手不夠啊。”
陸老板有點著急,催促道:“老板說了,要趕工期。你看能不能先建個簡易的?設備和生產原料很快就到了,總不能露天放在你家的養雞場里吧。”
阿昌抬頭望了一下天,又踩了踩腳下松軟的紅土,“雨季快到了,是得趕工期。但是老板說是存放化工原料的,那倉庫一定要通風和防雨,還有這地上也要做好防潮……”
陸老板立即打斷阿昌的話:“也不是什么有毒的化工原料,就是些普通的工業鹽什么的。”
阿昌粗算了一下,“100平方米的倉庫,備材料、做地坪、再搭建,最快也需要一周的工期。”
阿尼插話道:“我這邊的寨子里可以找幾個人幫下忙,就是要開點工資。”
“開點工資沒問題。這樣吧,我畫張圖,請阿昌從那邊調兩個懂搭建的人手,阿尼再找幾個做下手的,盡快開工。”
談好建倉庫的事后,幾個人就到阿尼的家里吃飯。陸老板嫌嗦梅做的傣家菜香料味太重,吃不慣,就自己下廚煮了碗陽春面。
飯后,陸老板表示每個月給嗦梅開2000元的工資,請她管理倉庫,并且安排人手負責接送中轉的貨物。
阿尼有點疑惑:陸老板早就認識邊境兩邊通吃的阿昌,為什么還要他帶著到界河那邊轉一圈?還有,聽他們的交談,陸老板的身后還有更大的老板,而且他們已經在什么地方開工建廠房了,為什么昨天還說要找建廠的地方?那個廠房莫非就建在阿昌的養雞場位置?
阿尼根本沒想到的是,自己正被卷進一個黑色的漩渦……
一條模糊的線索
仲春的夜晚,空氣中還夾帶著絲絲寒意。
江蘇省鹽城市區西郊一個千年古鎮的街頭流光溢彩,一群大媽在文化廣場上踩著歡快的樂曲,盡情地跳著健身舞。廣場邊矗立著一塊醒目的宣傳牌:黨政主導,全民參與,堅決打贏涉羥外流犯罪整治攻堅戰!
李冬看著宣傳牌上的禁毒標語,心里沉甸甸的。
“羥”(音:qiǎng),是鹽酸羥亞胺的簡稱。鹽酸羥亞胺是“鄰酮”“溴素”等化學品的合成物,其合法用途是作為醫藥的中間體,生產合成麻醉藥品。2000年年初,這種化工產品被國際制販毒集團開發,成為制造毒品“K粉”的重要原料。
這個易制毒化學合成物,就像一個魔影一直在李冬的眼前飄蕩,揮之不去。作為鹽城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的支隊長,他感到肩上的壓力頗巨!
在這個古鎮上,曾經有過一家具備鹽酸羥亞胺生產經營資質的小型化工企業,幾個化工技師帶出了本地一些懂得鹽酸羥亞胺生產工藝的“廚子”。
鹽城警方在禁毒斗爭中,發現有部分鹽酸羥亞胺流入非法渠道被用于制造毒品,便主動向省和國家禁毒委員會報告,提請將鹽酸羥亞胺及其制造前體“鄰酮”予以列管。
2008年8月,國家將鹽酸羥亞胺列為第一類易制毒化學品,為管制、打擊確立了法律依據。隨后,鹽城警方果斷出手,依法予以打擊,抓獲了一批涉羥犯罪人員,同時持續加大對鹽酸羥亞胺的管控力度。自此,鹽城再沒有鹽酸羥亞胺的生產設備和原料,這種化工產品在本地得到了有效控制。
但是,隨著“K粉”作為新型毒品占據“市場”,在暴利誘惑之下,鹽酸羥亞胺的需求增大,而生產鹽酸羥亞胺具有一定工藝要求,本地的“廚子”就被一些制毒犯罪團伙聘請到外地的秘密窩點,參與生產鹽酸羥亞胺的違法犯罪活動。“鹽城廚子”一度成為鹽酸羥亞胺犯罪的特征,引起了國家禁毒委和公安部領導的關注。
鹽酸羥亞胺問題成為鹽城禁毒工作的心頭之痛、心底之憂、心中之患!
中共鹽城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禁毒工作,將禁毒工作從部門行為提升為黨政工作,形成了一把手負總責的禁毒領導體制,把治理涉羥問題作為一種態度和立場,絕不允許革命老區先輩灑滿鮮血的土地被毒品玷污,絕不允許紅色城市帶“毒”發展。
這次,李冬就是根據鹽城市公安局領導的指示,再次帶隊到重點鄉鎮調研,進一步落實外流“廚子”的管控工作。
李冬,1米80的個頭,40多歲,白皙的面容上留下幾許歲月的印痕。他沉著冷靜,心思縝密,對待工作一絲不茍,滿懷熱情。由于平時話語不多,有同志說他很嚴肅。他說干禁毒工作,每天都和毒品、涉毒人員打交道,實在容不得半點的馬虎。
手機響了一下。聽到這特殊的鈴聲,李冬知道是“夜鷹”來消息了,心里一陣激動。手機屏跳出一條短信息:疑似生產鹽酸羥亞胺的窩點位置已經找到,正在進一步確認,結果待報!
李冬想了想,回復:邊境情況復雜,一定要注意安全!隨后,他仰望南方的星空,默默說了聲:“兄弟,多保重!”
他立即回到鎮政府,向同來此調研的支隊政委陳海龍說了聲:“你在這里繼續工作,我有事先回去一下。”便驅車迅速趕回市公安局。
李冬為什么要急著回來?這事還得從2017年的元宵節說起。
那天晚上,正在鹽城水街燈會執行安保任務的李冬,接到亭湖公安分局禁毒大隊報來的一條模糊線索:有幾個鹽城人要在云南邊境一帶建一個生產洗礦劑的工廠。
七彩云南是我國的旅游大省,西南邊陲有大片熱帶原始森林,自然環境受到了嚴格保護,而且那里大山縱橫,交通不便,那幾個鹽城人為什么要在那里建洗礦劑廠?洗礦劑是化學合成產品,涉及到多種化工原料,其中有幾種能化學合成出生產鹽酸羥亞胺的前體半成品……
有著扎實化工專業知識的李冬,不免警覺起來!他隨即來到安保指揮部,請鹽城市公安局黨委副書記、副局長吳柏林來到一間相對封閉的房間,密報了這一線索。
分管禁毒工作的吳柏林是位老刑偵,他和鹽酸羥亞胺“結識”已久,此前親自組織破獲了一系列涉羥犯罪案件,偵破的多起案件被公安部列為精品范例。聽了李冬的匯報,多年的禁毒斗爭經驗告訴吳柏林,這個要建的洗礦劑廠不尋常!
隨著全市加快推進“綠色轉型、綠色發展”戰略,大力度調整產業結構,一大批化工廠包括易制毒化學品企業相繼關停轉型,加上禁毒部門加大執法力度,降低了滋生涉毒問題的潛在風險,但是禁毒斗爭的形勢仍然不容樂觀,絲毫不能松懈啊……
望著窗外五彩繽紛的燈海和熙熙攘攘的人流,吳柏林的胸中升騰起一腔豪情。但是,這股豪情瞬間又轉化為一種責任:太平盛世,需要我們精心呵護!
他轉過身,對李冬說:“現代社會的人員流動更加便捷,客觀上給我們涉羥外流人員的管控工作增加了難度。這幾個合伙建廠的人是什么身份背景,有沒有涉羥犯罪的前科,他們的資金渠道來自哪里?目前的禁毒斗爭形勢日趨復雜,犯罪嫌疑人的手段也越來越狡猾多變,布下陣陣迷霧,這就需要我們沉著應對,去破解這一道道謎團。”
“雖然我們還沒有確切的消息證明這些人在從事涉羥犯罪,但是我還是想暗中排摸一下,如果有嫌疑,再深度經營。”李冬說了自己的想法。
“這是你這個禁毒支隊長的職責,具體如何經營由你決定。不過,我很贊同你的意見,在禁毒斗爭上,我們就是要‘見風就是雨’,尤其是這條線索的指向是幾千公里外的云南邊境,更應引起我們的高度警覺。你們先排摸一下這條線索,即使最終被排除了也是勝利。”
李冬隨后讓禁毒支隊副支隊長卞正指導亭湖公安分局禁毒大隊,悄悄開展前期排摸工作。
卞正在緝毒一線沖殺了十幾年,書柜里堆了一摞獎章和榮譽證書。說起鹽城的涉毒人員,他可是個“活賬本”。因為在緝毒一線干久了,抓過不少涉毒人員,臉也熟了,為了保護他的安全,領導把他從一線撤了下來,轉為分管禁毒基礎工作,其新的工作職責有重要的兩項:一是涉毒人員的管控;二是易制毒化學品管理。他大部分時間窩在辦公室里,帶著兩個青年民警刷電腦屏,分析研判,碰撞梳理出可疑線索后交給緝毒隊上案偵查。
轉到禁毒后臺的他,心里雖然不樂意,但是他十分感謝領導的關心,畢竟緝毒是在刀尖上行走的活兒。他一直想能有機會重返緝毒一線,再過一把刀鋒勇士的癮。
這不,機會說來就來了!
受領任務后,卞正打了個電話給愛人,說要到外地學習培訓。當然,他的愛人只要接到這樣的電話,就心知肚明:丈夫又要上案子了。誰讓自己嫁給一個緝毒警呢?這么多年,丈夫風風雨雨的,她也適應了,于是就平靜地叮囑一句:“家里你放心,注意安全!”
卞正拎起好久不用的緝毒工作包,住進了亭湖分局禁毒大隊的一處秘密工作點。
亭湖分局禁毒大隊也是一個驍勇善戰的集體。
大隊長盛志增是個嫉惡如仇、勇于擔當的鐵血漢子。在一次抓捕過程中,犯罪嫌疑人駕車高速沖撞盛志增的警車,并開槍拒捕。身為抓捕組組長的盛志增臨危不懼,一邊舉槍還擊,一邊指揮抓捕組成員沉著應戰,斗智斗勇,最終將這伙犯罪嫌疑人全部擒獲,上演了一幕真實版的緝毒槍戰大片。而此時,他病重的老母親正在千里之外的家中,呼喚著他的名字,悵然離世……
大隊緝毒民警畢侃,從警10年來沖鋒在緝毒一線,用鮮血和汗水追逐著“天下無毒”的夢想。在一次毒品交易之際的收網行動中,犯罪嫌疑人駕車瘋狂沖向畢侃,“砰”的一聲,車輪從畢侃右小腿碾壓而過……犯罪嫌疑人被抓住了,可是畢侃的右小腿已完全變形,這是他又一次面臨的生死瞬間。“如果怕死,我就不會選擇當緝毒警察。”躺在病床上的畢侃,說起那個危險時刻,就像說天氣一樣“淡定”。
緝毒路上,刀光槍影常相伴,以上的驚險時刻,對于緝毒警察來說已是家常便飯。正是有盛志增、畢侃這樣的鐵骨硬漢,亭湖禁毒大隊屢創佳績,先后參與偵辦9起公安部毒品目標案件,主偵破獲各類毒品犯罪案件45起,抓獲涉案犯罪嫌疑人206名,繳獲易制毒化學品鹽酸羥亞胺18.9噸、鄰酮24.6噸、毒品“K粉”900余公斤以及一大批涉案財物,并協助廣東、湖南、山東等地破獲非法買賣易制毒化學品案件23起。大隊被國家禁毒辦表彰為“禁毒成績突出的先進單位”,被省委、省政府表彰為“人民滿意的政法單位”,并被榮記集體一等功。
考慮到禁毒工作的特殊性,卞正對盛志增說:“前期參加排摸工作的人不要多,先上兩個就行。”
“我隊里那幾個兄弟你還不了解嗎?隨你挑。”盛志增笑著回話。
“這條線索如果成案的話,我估計最終還得讓你們來主偵,誰叫你們這么能打呢。”
“感謝支隊領導的信任!”
“毒品案件的偵查不同于一般刑事案件的偵查。刑事案件通常有現場,由案到人;而毒品案件一般沒有現場,大多靠情報線索循線經營,由人到案。所以嘛,我想選兩個既擅長情報研判、又有一定偵查經驗的骨干。”
“從一案到底的思路考慮,我同意你的選人標準。”盛志增想了一下說:“柏愛山和丁沐怎么樣?”
“柏愛山是你的搭檔指導員,丁沐是隊里的多面手,你真的舍得?”
“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都是搞案子。這條線索涉及到邊境,情況有點復雜,如果真的上手偵查,戰線會拉得很長,涉及的方方面面肯定不會少,就是全隊人手全部上案,恐怕也應付不過來,到時還需要支隊大力支持呢。”
“好!這兩位什么時候到?”
“他們都在另外一起案件上。我讓他們交接一下,下午就過來。”
下午上班時間,柏愛山和丁沐準時趕到了工作點。研判組正式投入運轉。
這是一條十分模糊的線索。
那幾個鹽城人是誰?
有沒有其他的同伙?
云南的邊境線綿延4060公里,他們究竟要在哪里建廠?
所需的生產設備和原料會從哪些渠道、以什么方式進來,而其“產品”又會流向哪里……
帶著一個個未知數,卞正攤開一張地圖。三個人抵肩挨頭,擠在地圖旁分析。除了在江蘇和云南的位置劃了兩只圈圈外,柏愛山他們沒有一點收獲。
“這樣不行,這條線索很含糊,我們不能就著線索查線索。”柏愛山捶了捶后腰說。
“我甚至在懷疑這條線索的可信度。會不會是個別涉羥人員故意放的煙幕彈,牽制我們的精力好暗渡陳倉?”丁沐的臉上滿是疑惑。
“線索應該是可信的,只不過是提供線索的人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掌握到具體的內容。”卞正點起一根香煙,慢慢說道。
大家都知道禁毒斗爭的紀律,誰也不會追問這條線索的來源。
卞正猛吸了幾口煙,說:“地圖上的兩個區域你們也看得差不多了,現在就說說各自的想法吧,從哪邊排,怎么查?”
“我還是一腦袋漿糊呢,怎么排?”丁沐問。
卞正看著丁沐,“我問你,我們為什么要排摸這條線索?”
“這還用問?不就是懷疑這些人生產制毒物品嘛。”丁沐咕噥著。
“那么人家在云南生產,我們鹽城警察排摸干什么?”卞正又問。
柏愛山推了下丁沐的胳膊,“我的丁哥,卞支隊的意思是要我們從鹽城的涉羥人員查起,看看近期有沒有人到過云南?如果有,那么他就有嫌疑。”
丁沐瞪了柏愛山一眼,“我也是多次參加過這類案件偵查的,由人到案我還不曉得?卞支隊讓我們看地圖,我還以為他有什么成熟的指向呢!”
卞正笑了笑,“成熟的指向目前還沒有。我讓你們看地圖,是要你們了解一下江蘇和云南兩地的位置關系,特別是云南邊境一帶的城市和地貌特征,為下一步的綜合排查形成基礎印象。”
他拿出一疊材料,“這些是我市涉羥重點人的資料,現在我們就對照人員信息,逐一過堂會審。開工!”
首先把正在坐牢服刑的人員剔出,又把患重病住院的排除,剩余的人員再一一上手研判分析;A材料一頁頁翻過,人員名單一一被打上叉……
一連熬了三個通宵,那疊材料上的人全部被否了。
排摸工作走進了死胡同!
是不是工作的方向偏了?三個人又坐在一起研究。
卞正咬著筆桿,思忖了一會兒說:“本來想抄一下近路的,現在看來走不通。你們想哪,材料上的這些人都是有過涉羥前科的,被重點管控著,一旦離開鹽城的話,他們的行蹤很容易被我們掌握。我想,這些人也不傻,如果要干壞事,一般不會輕易親自出去的。”
柏愛山一拍桌子,“有道理,這些人目標明顯,容易暴露。”
“那么他們會不會找一些身份干凈的人,替他們出去干壞事?”丁沐脫口而出。
“不愧是個老禁毒,你這話說到了點上!真正的主謀很有可能躲在幕后搖控指揮。”卞正贊同丁沐的推斷,補充說道:“我們不妨把網撒得再大些,查一查重點人的關系人,特別是缺錢或者欠債,而且最近又與重點人中的某一個頻繁聯系的人。”
順著這條思路,三個人分片梳理。經過一個多月的排摸、關聯和信息碰撞,有一個貌似“干凈”的人進入卞正他們的視野……
鹽城市公安局情報指揮中心。吳柏林靜靜地聽著李冬的匯報。
“經過一個多月的秘密排查,亭湖分局獲取的涉羥犯罪線索得到了初步印證。”李冬拿出一份材料。吳柏林擺了擺手,“你先說,材料我一會再看。”
李冬繼續匯報:“我市鹽都區一個叫陸大林的人,最近和蘇州經營玉石的商人劉義嶺頻繁接觸,倆人一同前往云南,一直在云南邊境一帶活動,時聚時分。他們到邊境的說辭是想投資建一個洗礦劑廠,產品賣到境外的礦區。順著陸大林這條線,我們又查到了我市涉羥重點人潘士兵。陸大林和劉義嶺、潘士兵春節期間接觸過,而且這三個人之間電話聯系頻繁。經過綜合研判得知,潘士兵和一個身份不明的人正與幾個外地人聯系,打算合伙在境外的‘金三角’地區建造鄰酮、鹽酸羥亞胺一體化工廠,所生產出的成品將由那個身份不明的人聯系下家,直接在境外銷售。根據潘士兵和陸大林、劉義嶺之間的資金往來和行蹤分析,潘士兵、劉義嶺以及那個身份不明的人很有可能是出資人,其中劉義嶺因為長期在云南和境外一帶做玉石生意,那里有人脈關系,應該還是當地的聯系人;陸大林和劉義嶺從小在一起長大,關系密切,但是他原來是個瓦工,沒有什么錢,有可能是受劉義嶺的安排,到境外負責建廠的。”
聽著李冬的匯報,吳柏林沒有言語,接過材料一頁頁翻看,不時用筆在材料上標注著什么。
李冬說:“支隊已經對陸大林、劉義嶺和潘士兵等人提高了關注等級,密切掌握他們的動態。由于這伙人要建的生產窩點處于邊陲境外的敏感地區,現在有兩種意見,一種是立即采取行動,干預掉,不讓他們建成投產;第二種是深度經營,打‘全鏈條’,既搗窩點,又抓獲全部涉案人員。”
吳柏林站起身,凝神注視著情報指揮中心大屏幕上云南邊境一線的山形地貌。李冬剛才說的那兩種意見,正是他考慮的兩個方案。
現在就打,是一個保守穩妥的做法。但是,這個犯罪團伙的組織架構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特別是掌握生產工藝的“廚子”還沒有現身,打了必定會是一鍋“夾生飯”,至多是暫時干預掉。由于證據不足,這伙人打不死,還會卷土重來,這就給以后的禁毒斗爭留下后患,其他一些蠢蠢欲動的人會仿效其犯罪模式,到境外生產鹽酸羥亞胺,并且在境外銷售。這種“體外循環”式的涉毒犯罪如果被復制蔓延,必將會影響我國在國際上的聲譽。
如果適當經營一下,徹底摸清其犯罪的組織架構,在掌握確鑿證據的前提下,適時抓捕,一舉搗毀這個犯罪窩點,既可以向境外表明中國警方打擊毒品犯罪的立場和決心,同時將那些犯罪嫌疑人押回鹽城審判,也可以有力震懾本地那些賊心不死的人員,對今后的禁毒斗爭必將產生深遠的影響。
很顯然,這第二個方案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適當經營的度一定要把握得準,底線就是決不讓他們的“產品”在境外流入制毒渠道!
可是境外那片區域各種武裝勢力割據,情況瞬息萬變,要及時、準確地掌握窩點內的生產狀態和過程,談何容易!
吳柏林面色冷峻,在反復權衡利弊……
過了片刻,他轉過身來,語氣堅定地說:“市局黨委經過慎重研究,一致認為在治理涉羥問題上,一定要堅持問題導向,增強系統思維,從服從服務全國全省禁毒大局的高度出發,持續落實兩手抓:一手抓堅壁清野,牢牢管住本地;一手抓主動進攻,堅決打到外地。毒品是全人類的公敵,涉毒犯罪,雖遠必打;谶@一認識,我們要有敢于當遠征軍的魄力和勇氣,把隊伍拉出去,甚至打到境外,全鏈條摧毀其犯罪網絡!”
他把那份匯報材料又退給李冬,“再深度研判一下,一些需要補充的地方我已標注了。那個身份不明的人要盡快見底,我有預感,此人有可能是主謀。另外,這里面還缺少關鍵的一環,就是‘廚子’——懂得生產技術的技師,要重點排摸一下。條件成熟后,我向局黨委建議,專程到省廳和公安部匯報,提出我們下一步行動設想,爭取上級幫助支持。”
根據吳柏林的指示,李冬悄悄放出了一只“夜鷹”……
夜半來客
我國的西南邊陲是盤古文化的重要發祥地。瀾滄江,被譽為東南亞第一長河。
奔騰不息的瀾滄江,就像盤古手持開山斧在崇山峻嶺中鑿出的一條壕溝。清澈甘冽的江水從青海省的唐古拉山北麓開始,直瀉而下,挾裹著泥沙流經西藏和云南兩地,抵達我國的西南邊陲后,歇了個腳,又打著漩兒穿越熱帶叢林,流過老撾、緬甸、泰國、柬埔寨和越南四國,最終匯入中國南海。
滔滔不絕的瀾滄江水,哺育了這塊土地上同祖同源、血脈相連的漢、壯、傣、佤、彝、白、苗、拉祜、布朗、傈僳等各民族兄弟。瀾滄江水流出中國國境后,成為老撾和緬甸兩國的界河,當地人稱這段河流叫“湄公河”。
湄公河流域兩岸高山對峙,叢林密布,地勢十分險峻,而且河谷窄狹坡陡,形成了大片的交通死角。一度熱映的禁毒題材大片《湄公河行動》,就是發生在湄公河流域“金三角”地區的真實故事。
“金三角”,其核心區域是緬甸、老撾、泰國三國交界的一塊三不管地帶。這里交通閉塞,山多峰險,多民族聚集,經濟相對落后。歷史上,西方殖民者將罌粟帶到這一地區種植,用鴉片控制被征服者的靈魂。新中國成立初期,潰逃過來的國民黨殘部為了生存,強化了毒品貿易發展;隨后國際販毒集團滲入這一區域,利用地方割據勢力,用武裝庇護,大規模產毒、護毒,讓“金三角”貼上了“世界三大毒源地之一”的標簽。
1996年1月,盤踞在“金三角”的最大制販毒勢力坤沙集團被打散后,其手下的人又形成若干個制販毒集團,深藏在與中國相鄰的熱帶叢林中。這里山水相連,叢林相通,雞犬相聞,“毒驢”(境外運毒的偷渡者)一步就能跨到中國境內,使得云南邊境的禁毒斗爭形勢日益嚴峻。
自上世紀90年代起,中國政府通過技術援助、農業支援等形式,主動幫助“金三角”地區開展毒品原植物替代種植,同時大力發展旅游業和邊境貿易,使這里的毒情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傳統毒品海洛因的產量呈逐年下降的態勢。
然而,復雜的地理環境、巨大的利益誘惑、畸形的割據勢力,使得這片茂密的熱帶叢林里槍聲頻仍,輪番上演著關于毒品的故事。
2017年,有幾個鹽城籍人看中了這里得天獨厚的條件,也想到這個“冒險家的樂園”里掘一桶金……
太陽收起了最后一縷光線,掛在山頭的一團團白霧漸漸消失在夜幕里。邊陲小鎮的夜晚一片寂靜。
今晚,劉義嶺要帶一個人到這個被稱為“黃金口岸”的小鎮和陸大林碰頭。
陸大林,就是那個所謂的“上海玉石商人”陸老板,和阿尼匆忙趕到小鎮。在街頭的大排檔簡單吃了晚飯后,倆人就到劉義嶺指定的酒店開了兩間房,進了各自的房間。
在邊境的溝溝坎坎跑了一天,陸大林的身上黏糊糊的。沖過澡后,他坐在沙發上,照例把電視機調到法制頻道,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著劉義嶺。
自從跟了劉義嶺后,他只要有時間就看法制頻道上的節目。此刻,這個電視節目里正在播放公安搗毀一處制毒窩點的專題片,他頓時嚇得冒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回想起今年春節以來的一幕幕……
陸大林在家排行老四,高中畢業后開始做瓦工,后來又做過水產養殖,雖然沒掙到什么大錢,但是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過得還算安穩。
春節期間,正在鄰居家摸著麻將牌的陸大林,接到同村發小劉義嶺的電話,約他到鹽城市區的驛都大酒店喝茶敘舊。
陸大林這個發小剛開始和他一樣,都是泥瓦匠出身,但是頭腦比陸大林活絡,膽子也大,后來到蘇州做地坪、油漆之類的生意。闖蕩一陣子后,又到云南開了一家建筑公司。那幾年,玉石和黃金的行情看漲,劉義嶺又做起了玉石生意,還與他人合伙開發金礦。幾年后,他在蘇州安家,開了一家翡翠珠寶公司,兼營云南茶葉。公司平時由劉義嶺的老婆和妻弟打點,劉義嶺只負責在云南采購,然后帶到蘇州銷售。聽說,生意做得不錯。
多年不見的發小相約,陸大林自然是要去的。
到了驛都大酒店,站在門口等候的劉義嶺給他拜了新年后,問他最近在做什么生意?
“我能做什么?還不是做泥瓦匠,糊糊口。”陸大林拱了拱手,揶揄了一句:“你發大財了,平時聽不到你來個電話,早就把我這個窮兄弟忘掉了吧!”
“老四,你這話說得就有點生分了,兄弟我可一直記住你呢。這次特意給你帶了一提古樹潽洱,放在那邊的茶室哩。”劉義嶺笑著回道。
“太陽從西邊出了!你不會是有事找我這個窮兄弟哦?”
“是吶,我不是想拉你一塊掙錢嘛。”
“拉我一塊掙錢?我可沒有閑錢投你那個玉石,也投不起,更賠不起喲。”
“不要你投錢,要你人就行。”
聽了這話,陸大林估計劉義嶺不是開玩笑,忙問:“什么事?”
劉義嶺神秘兮兮地說:“這件事,穩賺不賠,而且能賺大錢。”
“只要有錢賺就行,誰跟錢過不去啊?聽你的,誰讓你是財神爺呢。”
見陸大林爽快地答應了,劉義嶺這才低聲說道:“我和別人合伙,準備在云南邊境開一個化工廠,想請你過去幫我照看一下,我給你一年開十幾萬的工資,包吃住,來回的路費算我的。怎么樣?”
陸大林覺得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也想出去找點事做做,這么好的差使,還不是天上掉下一塊大餡餅?他當然樂意,就輕輕點了點頭說:“總不能就站在這里談,坐下細說吧。”
說話間,倆人走進了茶室。里面還坐著一個禿頂的中年男子。陸大林估計這個人就是劉義嶺的合伙人。
“這位是潘老板,做化工生意的。”劉義嶺介紹說;ハ啻蜻^招呼,坐下喝茶。
“我從來沒有搞過化工,這一行還不懂呢。”陸大林的心里有點發虛。他這種心虛,不僅僅是因為不懂行,而是因為他曾經收到鎮里發的宣傳材料,說如果發現有人非法生產買賣易制毒化學品,要積極舉報。他擔心這個工廠也是做這個的,只是礙著發小的面,沒好意思說出口。
“其實也沒有什么事,你就幫我們管理管理工廠,技術上的事不用你操心。”劉義嶺說著,朝身邊的潘老板會了一下眼神,對陸大林試探了一下:“你和我是多少年的朋友,我也不瞞你。我們要生產的東西是個化工半成品,可以當做藥物的中間體使用,但是也是制毒的半成品。東南亞一帶都要這個產品,生產出來就是暴利,可以賺大錢呢。”
“是不是宣傳單上寫的那個叫什么‘胺’的?”陸大林問。
“是的。”劉義嶺喝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杯。“不過,你也不要緊張。我們的工廠建在境外的‘金三角’地區,在那里這些東西不算違禁品,而且生產出來的‘貨’全部在境外銷售,就是國內的公安想管也管不到。”
“金三角?聽說那里很亂,還經常打仗。”陸大林還是有點擔心。
劉義嶺輕松地回道:“其實也沒有外面說的那么亂,我在那邊做了十幾年玉石生意了,關系熟,不會有事的。而且建廠的地點已經選好了,就在國境線對面的山坡上,抬腿就能過去。你平時就住在境內,需要的時候才過去。”
陸大林想了一下,說:“行,什么時候去?”
“過完春節就走,怎么樣?”
“反正我也沒事,隨時可以走。”陸大林應道。他長這么大還沒有出過國呢,正好去見見世面。
“我們先在邊境物色幾個當地人,然后在境外開工建廠房。等廠房建得差不多時,潘老板就會把生產設備和原料運過來,立即投料生產。”
“那怎么算,也得需要半年的時間籌備吧?”
“這個你就別管了,反正有人給你開工資。就是設備和原料到了邊境,要找個地方暫時存放一下,然后分批運出去。”一直坐在那喝茶的潘老板開腔了。
“這個我已經有所考慮。但是境內的倉庫不能建得過早,動靜不能太大,還是先緩一步為好。”劉義嶺說。
茶過三道,那個禿頂的潘老板就借故離開了。
陸大林覺得這人有點陰陽怪氣的,整個見面的時間里,除了喝茶,只說了一句話,而且那雙老鼠眼像防賊似地一直盯著自己,感覺很不舒服。
酒足飯飽后,劉義嶺拎了一提潽洱茶給陸大林,叮囑他:“你和家里人講一下,就說到廣西的一個工地當保管了,別的什么都別說。”
“我曉得哩!”陸大林一口答應。
劉義嶺通過微信轉了一筆錢給陸大林,“你到專賣店買些品牌行頭,到了那邊要有個老板的樣子。”
春節過后,陸大林就跟著劉義嶺來到了云南。劉義嶺向別人介紹他是“陸總”。
陸大林在邊境跟著劉義嶺東奔西跑地忙活了三個多月后,劉義嶺讓他回一趟鹽城,帶了一包溫度計之類的東西,又立即飛回云南。
剛到昆明,劉義嶺又打電話給他,說境外的工廠已經建得差不多了,叫他在邊境找一個中轉倉庫。為了確保安全,這個中轉倉庫要建在鄰縣,而且離阿昌的橡膠林要近些。同時看看有什么小道可以出境,他準備在密林里再找個備用通道,以防萬一。
劉義嶺又轉機飛到鄰縣,結識了阿尼,很快落實了中轉倉庫的事情。
陸大林雖然到邊境有一段時間了,但是一直沒有出過國境。那個工廠究竟建在哪里,規模有多大,要生產的那個產品在國外真的不屬違禁品?
想著想著,陸大林歪在沙發上打起盹來……
半夜三更,手機響了。
陸大林拿起手機劃了下屏幕,聽到劉義嶺在說:“老四,我們到了。房間里就你一個人嗎?”
“阿尼在隔壁的房間睡了,我在208房。”陸大林打了個哈欠,回道。
不一會兒,劉義嶺一臉倦容出現在房門口。身后還站著一個身材清瘦的中年人。
“這是華老板,我邊境上的朋友。”劉義嶺介紹了一下那個中年人。
陸大林打量了一下華老板,又探頭看了下走廊,迅速關上房門。
“別疑神疑鬼的,都是自己人。”劉義嶺不滿地嘀咕一句?瓷先ニ男那椴辉趺春。
劉義嶺招呼華老板先到衛生間沖一下?吹疥懘罅钟杂种沟臉幼,就問:“有什么事?快說!”
陸大林吞吞吐吐地說:“我剛才看到電視上放公安抓制毒的新聞……”
“喔,我說你緊張什么?原來是因為這個。”劉義嶺坐下,點了一根香煙,寬慰道:“放心,他抓他的,我們做我們的。”
“我們正在建的那個廠會不會被公安發現?”陸大林還是有點擔心。
“不會的,我們建在境外;瘜W反應你不懂,復雜呢。這個制毒半成品再往前走一步,就是‘K粉’,但是往后退一步,也可以還原成合法的化工產品。更何況,這個半成品是在國外生產,中國公安總不能跑到國外去抓人吧?”
吸了口煙,劉義嶺問:“雙河鄉那個中轉倉庫建好了?”
“早好了,一直沒有貨物過來。”
“不急,這些生產設備和原料是從幾個地方運過來的。為了防止公安察覺,又繞道走了一段路,還有一些東西是通過物流渠道過來的。潘老板講過幾天就能到,你讓阿尼做好接貨的準備就是了。”
陸大林問劉義嶺:“阿尼正在睡覺,要不要叫他過來,你和他見個面?”
劉義嶺立即制止說:“干這種事的,還是要小心一點為好,盡量少和其他人碰頭。當初我讓你以上海人的身份在鄰縣找中轉倉庫,就是這個意思。阿尼這條線是你找的,還是由你來單線聯系。記住,你別和他提到我。”
劉義嶺瞄了一下衛生間,壓低聲音說道:“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境外那塊建廠房的地是這個華老板聯系的,他長期在那邊的賭場玩,認識好多人,關系熟。但是潘老板認為他一沒有投資,二是花錢太多,擔心他用我們的錢去賭博,就多次提出和那邊接上頭后,不想讓華老板再介入了,否則,潘老板就退出。”
陸大林知道劉義嶺為什么心情不好了。他問:“潘老板要是退出了,怎么辦?”
劉義嶺不滿地說:“這個潘老板鬼精鬼精的。到目前為止他只是聯系了一些生產原料和設備,還沒有見到他往里投一個角子,就是個入干股的。而且這個人經常小肚雞腸的,上次我拉你進來,他認為你沒有投資,一開始也不同意,后來我反復跟他做工作,他才答應。”
陸大林這才明白,春節期間在鹽城驛都大酒店碰頭時,那個潘老板為什么賊眉鼠眼地盯著他。
“我們一起從小玩大的,互相知根知底,那些虛頭巴腦的話就不多說了。告訴你,我跟華老板剛剛從那邊過來,已經把那邊的關系全部接過來了。我和……”說到這里,劉義嶺立即收住,遲疑了一下接著說道:“我準備每個月開給華老板幾千塊錢,算是封口費吧,先穩住他。那邊的廠房已經建得差不多了,過幾天安裝設備時你就過去具體負責。”
“那邊都是些什么人,牢靠嗎?”
“已經和境外的寨主談妥了,每個月交20萬給他,細節就不說了。”
陸大林還是有點不放心,“聽說那邊很亂,經常打槍,你一定要保證我的安全啊!”
“你就放寬心吧!‘金三角’那邊安排了一個當地人當廠長,由這個人自己招些境外的工人,我們這邊再找些負責生產技術的人過去。你其實就是我的代表,給他們發發工資再監督一下他們。萬一那邊有什么麻煩你也好脫身,抬腳就回國了。”
“工廠的位置離邊境有多遠?”
劉義嶺指了指窗外黑黝黝的大山說:“不遠,就在對面東南方向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上,周圍是當地寨主的一片橡膠林。從口岸過去,再坐車走山路要一個多小時。不過,從司甸村過去直接上山,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我剛才就是從小路回來的。”
陸大林問:“我一直在用阿尼的車子,他多少應該知道我們做的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就這么過去了,他會不會起疑心?”
劉義嶺考慮了一下說:“他和橡膠隊的阿昌熟悉,瞞不住的。阿昌我已經花錢買通了,請他從小道幫我們偷運設備和原料出境,并且負責架設電源、協調境外的事情。我想,以后我們還要依靠他們替我們做事呢。這樣吧,多給阿尼點錢,他要是問,堅決不能說出實情,還是說建洗礦劑廠的,反正他又不懂。”
華老板出來了。閑聊了一會兒,劉義嶺帶著華老板又走了。
他們去哪里,陸大林沒有問。聽華老板說話的口音,陸大林覺得這個華老板應該是江浙一帶的人,至于他究竟是不是姓華,陸大林也不想知道。自己跟著劉義嶺在邊境上混了幾個月,也知道了這條道上的規矩。干這一行的,名字就是個代碼,除非以前就認識,一般都用假名。
但是,從劉義嶺剛才說話欲言又止的神情,陸大林覺得自己這個發小的后面,不會只是那個禿頂的潘老板,應該還有一個更神秘的大佬。
要不然懂這一行的潘老板說要退出,劉義嶺為什么還是信心十足呢?
蓄勢待發
“旭春哪,你能不能坐下來?轉來轉去的,轉得我頭暈。”盛志增朝火旭春瞪了下眼睛;鹦翊菏切录尤胙信薪M的偵查員,他從武警部隊轉業后,曾經在經偵部門工作過幾年,在資金分析研判上有一手。
“盛大隊,我被你叫到這里參加研判,得交出作業啊。”火旭春咧嘴笑了笑,一屁股坐下。
“大隊長說得對,你光轉能轉出個啥名堂?”柏愛山走過來,雙手搭在火旭春的肩上,“來,我教你一招,用冥想法。”
“什么冥想法?”
“你坐直了,慢慢地閉上雙眼,凝神靜氣,讓你的思維穿過大腦皮層,慢慢向外生長,就像一棵大樹伸出一根根樹枝……”
“打住!又忽悠我了?茨氵@么沉得住氣,肯定有想法了,快說來聽聽!”
“我哪敢忽悠你?”柏愛山反詰一句,“我的大腦也快缺氧了,現在是一片空白,需要透透氣。”他走到窗口推開窗子,望著滿天的星星。
丁沐自言自語:“陳峰這小子研判有一套,要是他在就好了。”
“凈說些沒用的!他和葛俊被李冬支隊長安排到云南警官學院進修了,難得躲清閑呢。”盛志增回了一句。
丁沐想了一下說:“小瓦匠陸大林沒有消息,化工掮客潘士兵也沒有消息,那幾個和他們有關聯的‘廚子’一直窩在家里沒有動彈,一切如常。難道是這些人收手了?”
“收手?他們辛辛苦苦忙乎了大半年就這么收手了,不可能吧。”盛志增看著卞正,“卞支,你是個老禁毒了,現在風平浪靜的,你怎么看?”
“風平浪靜的下面,必定是暗流涌動啊!”卞正咬著筆桿思忖了一下說:“我記得,去年你們曾經和潘士兵在一件案子上交過手,當時因為證據不足,沒有動他,這就說明他反偵查的意識很強,做事不留痕,很狡猾。”
火旭春說:“我剛才一直在想,我們不能就這么僵在這里。能不能換個打法,例如,想個辦法把他們引出來?”
盛志增眼睛一亮,伸出了大拇指:“高!什么辦法?說得具體點。”
“大隊長謬贊了,我也就是隨便亂想一通,還沒有成熟的想法。”
盛志增想了想,“我們不能按照他的節奏來,當他的‘伴娘’。通知轄區派出所正常上門查訪時,對和潘士兵有過聯系的涉羥人員,要注意暗中觀察,看看能不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卞正說:“內緊外松是個辦法。我想,他們暫時沒有動靜,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們要對癥下藥,分析一下他們為什么不動?”說完,又咬起筆桿。
“哎喲!我的卞大哥,你就別再十萬個為什么了。你一咬筆桿肯定就有妙招,快說出來吧。”柏愛山催促道。
卞正放下筆,看了一下大家,慢慢說道:“我也是受旭春剛才那句換個打法的啟發。我分析,有關聯的‘廚子’暫時沒動,說明那個生產窩點還沒有完全建成。這么長的時間沒建好,應該是他們的資金鏈出現了問題。”
柏愛山一拍腦袋,轉過身子道:“卞支隊說得有道理。根據我以前參與搗毀這類窩點的經驗,要建這么個一體化生產窩點,前置的鄰酮和后道的鹽酸羥亞胺需要兩套生產裝置。我估算了一下,光反應釜至少需要10只,還有鍋爐、增壓、冷卻、甩干等一系列設備,加上廠房、操作區域的搭建,沒有個兩三百萬拿不下來。這還不包括購買化工原料、運輸和打通境外各個環節的費用。”
火旭春瞪大了眼睛,“不得了!我看你能當‘廚子’啦。”
盛志增笑道:“你從經偵剛調過來,還不太清楚生產鹽酸羥亞胺里面的道道,打多了,你也能當‘廚子’。”
火旭春說:“看來,我們不光要盯住人,還要盯著他們的資金流和物資流。”
盛志增贊許道:“到底是老偵查員,一點就通。卞支隊,我建議分三條線齊頭并進。旭春在經偵干了七八年,分析資金流有經驗,主攻這一塊;愛山和丁沐辦過多起跨區域涉羥案件,對生產設備和所需的主要原料生產地熟悉,他們負責從源頭梳理,排摸信息線索。我繼續對那幾個重點人的動態分析?傮w上,請市局禁毒支隊領導統籌協調。怎么樣?”
卞正笑著舉了下手:“同意!”
盛志增推了一把卞正:“你就別謙虛了!我還不是順著你的思路走的嘛。”他轉身朝大家擊了一下手掌:“兄弟們,按照新的分工繼續干活!”
李冬也是徹夜未眠。
接到卞正的電話,他原則同意研判組三線并進的工作安排,要求圍繞已經掌握的重點人向外拓展,注意綜合分析各種信息,想方設法關聯碰撞出有價值的線索,為市局領導“全鏈條”打擊的決策,提供準確的信息支撐。
“夜鷹”一直沒有消息。那伙在邊境一帶活動的嫌疑人目前是什么情況,那個生產窩點究竟建到哪一步了?李冬一概不知。
還有,生產鄰酮和鹽酸羥亞胺所需的設備和原料,分別從哪些渠道過去?會直接在境外購買嗎?應該不太可能!因為境外那一帶戰亂不斷,還沒有形成完整的化工產業體系,必須從第三國購買。如果這樣,入關、再翻山越嶺運到毗鄰中國邊境的那個窩點,不僅要打通層層關節,而且耗資巨大,這伙人目前還沒有這個能力。由此推斷,那些生產設備和原料,很有可能從國內采購,然后化整為零,分批偷偷運抵邊境,再設法弄到境外……
這些,僅僅是李冬的初步分析,他急需“夜鷹”的情報,為下一步打擊提供精確的座標。
李冬拿出工作手機,用特定的方式發出了呼叫暗號。
一個小時后,“夜鷹”向他報告:那伙人防范意識很強,而且時聚時分,行蹤不定,跟蹤有困難。但是“夜鷹”又提供了一個新情況:有一個40多歲、短發、身材較瘦的男子來到邊境,和陸大林同住在小鎮上的一套出租屋里。因為是遠距離觀察,聽不出口音,無法判別是哪里人。隨后,“夜鷹”發過來一張照片。
這張照片用手機拍的,畫面顯示的是陸大林和這個男子正在邊境小鎮的一家超市購物。男子是正面,從他的衣著來看,應該是江浙一帶人。
李冬連夜來到研判組。卞正根據照片的身影著手研判。
通過大數據碰撞,很快有了結果:此人叫張小斌,鹽城市鹽都區人,曾經在一家縣屬企業上班,后來到上海、蘇州一帶做建材生意。2005年因犯詐騙罪,被蘇州市吳中區人民法院判刑入獄,出獄后經常到澳門賭博,欠了很多高利貸。沒有涉羥犯罪前科。
這個賭徒為什么和他們搞到一塊?李冬看著現有的信息資料,陷入了沉思。
羥、賭合流,是那些涉羥人員的顯著特征。根據已經抓獲人員的交待,他們非法生產銷售鹽酸羥亞胺獲取暴利后,大多有到澳門賭場豪賭的經歷,而揮霍一空后,就會重操舊業,周而復始。
李冬分析,張小斌經常到澳門賭博,有與那些涉羥人員接觸的條件。另外一點,他和劉義嶺同期在蘇州做過生意,活動的軌跡有重疊,而且又是老鄉,現在又和同是老鄉的陸大林住在一起……
結論只有一個:張小斌也參與了其中!
但是,這個突然出現的張小斌在犯罪團伙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會不會也是投資人呢?
李冬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卞正說:“他都賭得欠了一屁股債了,哪里還有什么錢?我估計,他是因為躲債才跑到那邊去的。”
“你的分析從邏輯關系上說得通。但是張小斌和陸大林不同,他是個在生意場上闖蕩過的人。不是有句話,這破船還有三千釘呢,更何況像他這種人有能力融到資,我想他參與這個窩點投資,再搏一把是有可能的。”
又一個沒有涉羥犯罪前科的人進入了警方的視線。接下來,研判組圍繞張小斌進行深度研判……
一天早上8點半,鹽城市區文峰中學門口的垃圾箱旁,一個身穿迷彩羽絨服的年輕人,手里拿著一張報紙左顧右盼。
少頃,一個騎著白色踏板電瓶車的精瘦男子,從東邊穿行而來。這個男子頭戴一頂深灰色帽子,臉上捂著黑色口罩,看上去40歲左右。他騎到年輕人身邊停了下來,說了幾句話后,從電瓶車座位下的工具箱里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子遞給年輕人,就匆匆離開了。
年輕人拿到布袋子后,隨即攔了輛出租車,來到驛都大酒店。
十幾分鐘后,年輕人離開酒店,那只黑色布袋子不見了,身上多了件挎包。年輕人上了一輛出租車來到鳳鳴緹香小區對面的江蘇銀行,一筆匯出20.7萬元。接收賬戶顯示收款人是張小斌。隨后,這筆資金又迅速流向劉義嶺的戶頭。
一個多月后的一天下午,還是這個年輕人到驛都大酒店開了一間房入住。
當晚8點多鐘,一個40多歲矮矮胖胖的男子出現在年輕人的房間。說了幾句話后,遞給年輕人一只白色袋子就迅速離開了。
第二天上午,年輕人來到海德公園小區附近的一家中國建設銀行分理部,往蘇州一個叫“王飛”的戶頭打入36.4萬元。這筆錢最后也流入了劉義嶺的賬戶。
這一幕幕情形,都清晰地進入研判組民警的視線。
這個年輕人就是張小斌的兒子張某,而那個王飛,則是劉義嶺的妻弟;鹦翊鹤粉檮⒘x嶺賬戶上的資金流水,發現幾批進賬的大額資金,很快就被拆分轉入陸大林和邊境一些人的信用卡上……
研判組據此確認張小斌涉案!其角色是為這個犯罪團伙在幕后提供、中轉涉毒資金。
與此同時,由柏愛山和丁沐負責的物資流這條線也有重大收獲。
根據關聯陸大林的信息源,柏愛山拓展出一輛鹽城號牌的紅色危險品運輸車。該車從鹽城行駛到河南某市一家化工有限公司,該公司經營范圍包括生產鄰酮和鹽酸羥亞胺需要的幾種主要原料,這輛紅色危險品運輸車疑似到該公司進貨。隨后,該車的行駛軌跡又轉向云南,最終在邊境某地停留了半天,疑似卸貨,于當日的傍晚駛離。
一個半月后,該車又從鹽城出發,行駛到河南省的又一個城市,裝了一批化工原料后,再次運到云南邊境的同一地點,卸貨后立即返回鹽城。
……
綜合分析已獲取的信息,李冬認為這個境外的生產窩點已經基本建成,劉義嶺等人正在秘密調集生產原料,一旦“廚子”到位,就會立即投入生產。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要建這個生產窩點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從目前掌握的幾筆有限的資金數額和流向來看,這個犯罪團伙的組織架構還不十分清楚,背后應該還有一直沒有浮出水面的大佬!
會不會就是當初和潘士兵在一起的那個身份不明的人?
李冬要求研判組密切關注掌握鹽酸羥亞胺、鄰酮生產技術的“廚子”動向,同時加大研判力度,深挖那個身份不明的幕后大佬。
幾天后,研判組發現鹽城兩名涉毒人員戴彬彬、胡仲春同機飛抵昆明,隨后轉機前往邊境城市。戴彬彬,鹽都區龍岡鎮人,系制毒技術人員,掌握鹽酸羥亞胺、鄰酮生產技術和設備安裝等知識;胡仲春,亭湖區人,系涉毒違法犯罪前科人員。這兩人的動態軌跡反常,具有重大嫌疑。
然而,一周后戴彬彬和胡仲春又返回了鹽城,再也沒有動靜。
又過了幾天,一直蟄伏的“廚子”嚴俊有動靜了!
這天深夜,嚴俊在開發區一家棋牌室打麻將結束后,突然上了一輛黑色小轎車。3個小時后,嚴俊出現在無錫機場,搭乘飛往云南的航班。
嚴俊,外號“俊哥”,鹽都區龍岡鎮人。先后因犯盜竊罪、故意傷害罪和涉及毒品犯罪,多次被公安機關處理,2013年又一次被刑滿釋放。此人掌握鹽酸羥亞胺生產技術,被列為涉羥重點人員。
幾乎與嚴俊同時,另一個“廚子”朱根順也出現在云南邊境。朱根順,鹽都區龍岡鎮人。此人掌握鄰酮生產技術。
緊接著,又一個涉羥重點人馬宏基帶著他的兒子馬小強,和王亮、黃磊一起,駕駛一輛藍色馬自達轎車從鹽城出發,3天后到達云南邊境的一個縣城。
馬宏基,鹽都區龍岡鎮人。曾因非法生產鄰酮被判刑4年,2017年10月刑滿出獄;王亮,濱?h人,暫住無錫市惠山區。因犯盜竊罪被判刑3年9個月,2017年6月刑滿釋放;黃磊,亭湖區人,某學校的老師;馬小強,在外地一家酒廠做銷售工作。黃磊和馬小強均沒有犯罪前科。
研判組隨即圍繞這幾個“廚子”的社會交往,深入排摸隱藏在幕后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及其相互關系。
馬宏基和王亮當年一起在連云港某監獄服刑,馬宏基的同案犯蔣仁兵同時也在這個監獄服刑,當時和王亮又同住在一個監舍。這3個人之間的關系形成交叉。
蔣仁兵,鹽都區龍岡鎮人。其在鹽都區某工業園有一家企業,生產形勢一直很好,有一定的經濟實力。2015年6月,蔣仁兵因非法買賣制毒物品罪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
研判組綜合各類信息發現,由蔣仁兵關聯形成了兩條線:一條線是潘士兵、劉義嶺、張小斌等人;另一條線是嚴俊、朱根順、馬宏基、王亮等人。這兩條線之間不形成橫向關系,只是蔣仁兵和潘士兵、劉義嶺,劉義嶺和張小斌之間,近期有多筆大額資金流動。
研判組據此推斷,第一條線是組織、融資以及窩點管理架構;第二條線是由懂技術的生產人員構成。
研判組隨即將一直窩居在家、深藏不露的蔣仁兵列為1號嫌疑人。
生產鄰酮和鹽酸羥亞胺的“廚子”們終于出動了!自此,該案進入了全面偵查階段,需要集中力量投入。
李冬和禁毒支隊政委陳海龍溝通了前期秘密研判的情況,一對搭檔立即把研判獲取的相關信息做了詳細梳理,呈報給市局領導。
鹽城市公安局黨委研究后決定:
——立即將研判組升格為專案組,由市局禁毒支隊牽頭、亭湖分局為偵查主體、鹽都區公安局配合,抽調技偵、網安等部門的業務骨干提供技術支撐。
——取得省公安廳支持,派出工作組前往云南會同當地警方共同開展偵查工作,做到情報互通、信息共享,聯合偵辦、共同打擊。
——在公安部和省公安廳的統一指揮下,協調各方資源,適時打掉該非法生產窩點,實現全鏈條全環節打擊,徹底摧毀整個犯罪網絡。
北京。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
吳柏林率領禁毒支隊支隊長李冬、政委陳海龍一行,專程赴公安部禁毒局匯報工作。
國家禁毒辦常務副主任、公安部禁毒局局長梁云專題聽取了鹽城禁毒工作情況匯報,對鹽城堅持黨政主導、強化打擊整治,在重點研判、主動出擊、深層經營等方面的做法表示肯定。
隨后,吳柏林提出了搗毀境外窩點的行動設想:“根據此案涉嫌犯罪人員網絡基本清楚、窩點已經具備正常生產條件、資金和原料來源基本明確等情況,我們認為已經基本具備收網條件。鑒于該案涉及跨省、跨境的大量工作,需要在公安部強有力組織指揮和云南省公安廳的大力支持下,整合各方資源,徹底摧毀整個犯罪網絡。”
梁云饒有興趣地問:“聽鹽城方面的意思,你們想打過去?”
吳柏林說:“是的。就此案而言,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我們黨委一班人已經反復研究過。這是我們發現的第一起有鹽城籍人參與的境外涉羥案件,我們有責任堅決打掉它。為此,我們做了大量的前期研判和偵查工作。”
在座的國家禁毒辦副主任、公安部禁毒情報技術中心副主任劉峻說:“前不久,云南省廳禁毒總隊也得到一份情報,有一批化工設備和原料運抵邊境的同一區域。我們經過研判分析,確認是同一伙人所為。你們和云南碰線了!”
“我認為和云南碰線是必然。云南處在我國打擊毒品犯罪的最前沿,積累了豐富的禁毒斗爭經驗,值得我們好好學習。”吳柏林微微笑了笑:“但是,就打擊涉羥和鄰酮犯罪而言,我們鹽城先后成功偵辦了一系列部督大案,搗毀了多個生產窩點,更有經驗。為提升打擊此類犯罪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我們提請部局領導將該案指定由我們鹽城市公安機關開展結案工作,鹽城市公檢法機關對此類案件的重處重判,不僅有利于嚴懲犯罪、震懾鹽城籍犯罪人員,而且有利于固化禁毒整治成果、有效遏制涉羥犯罪轉向境外的苗頭。”
梁云說:“我非常理解鹽城同志們的心情。近幾年,鹽城有少數掌握生產技術的人外流到一些地方,參與非法生產買賣鹽酸羥亞胺和鄰酮的犯罪活動,客觀上對鹽城的社會經濟發展帶來了一定程度的負面影響,也給你們造成了很大的壓力。由你們負責結案工作,我原則同意,但是還需要和云南省廳協調一下,結合部里開展的‘凈邊’行動,形成一個聯合打擊的行動方案。要打,就要打徹底,打出聲勢!”
吳柏林表示:“感謝部局領導對我們的信任!我們將繼續對該團伙詳細的組織架構、窩點人員、原料來源、資金鏈條、生產情況和銷售渠道等進行深入偵查,進一步查實案情。同時做好收網前的各項準備工作,如有可能,建議由我局人員前往現場參與勘查和檢驗工作。”
梁云和劉峻商量了一下說:“前期,安國軍副局長已經召集江蘇省廳和你們鹽城,認真研究了這起專案的偵辦工作。最近,就在你們鹽城召開聯合打擊制毒犯罪專項行動案件交流會,再聽一次你們的工作進展情況,確定聯合打擊行動的具體方案時間。”
得到國家禁毒辦領導的答復后,吳柏林一行回到鹽城立即召開會議,研究細化下一步的偵查工作。在省公安廳的大力支持下,鹽城市公安局高規格成立“12·28”專案組,由市局主要領導親自擔任組長、吳柏林任副組長,亭湖、鹽都公安機關的主要領導,以及市局禁毒支隊和相關部門參加,多警種參與,合成作戰。
弓開如滿月,一支除毒之箭即將射出!
云詭波譎的熱帶叢林
海拔2000米,平均坡度30—40度,地形北陡南緩、坡陡林密,其間藤葛交錯、草棘叢生。大山的南邊有一條崎嶇不平、不到3米寬的山路,繞著西側山坡穿過一片茂密的橡膠林,彎彎曲曲地伸向北坡的半山腰。
時常出沒的蛇蛭、到處飛舞的蚊蟲,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土牢里傳出的慘叫以及半夜零星的槍聲,使得這片熱帶叢林被罩上了一層原始、神秘又令人恐懼的面紗,讓從未涉足過這里的人不寒而栗,驚恐之感油然而起。
這里是“金三角”西側B區密林中的一座山頭。它北面的陡坡下是一條靜靜的界河,對岸就是中國云南邊境的一個小山村——司甸村。
劉義嶺花錢打通B區地方上的各個關節,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在這座山上建造了一個鄰酮、鹽酸羥亞胺一體化生產窩點。位于半山腰的這個窩點,與中國邊境直線距離大約500米,站在中國一側,可以隱約看到對面山坡上那座藍色的鋼瓦復合板廠房。
他選擇這個地方建生產廠房頗費一番心思。這個地區各方武裝割據勢力為了搶奪礦產資源,經常爆發戰火;地方治安機構和私人武裝力量之間時時擦槍走火;有錢人豢養的家兵也會尋釁滋事、襲擾客商。然而,越是亂的地方也越安全。劉義嶺把工廠建在緊挨著中國邊境的山上,一方面可以躲避中國警方的打擊,另一方面就是一旦發生戰火、紛爭等情況,就能迅速撤下山,逃到中國境內。
他在邊境橡膠隊的阿昌身上花了不少錢,生產所需的設備和原料由阿昌負責運過國境線,動力電也是請阿昌從中國境內的橡膠林中直接架設電線輸送到對面的廠里。
劉義嶺自以為躲在這個夾縫地帶進退有余,投產后就會順利生產出制毒“半成品”(鹽酸羥亞胺)。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設備安裝好后,潘士兵先后安排了幾個“廚子”過來,連前道產品“油”(鄰酮)都沒有弄出來,接連出了幾鍋廢料,大把的錢扔到了水里,連水花都沒看到。為此,劉義嶺和潘士兵徹底鬧翻了。
一直躲在幕后的蔣仁兵得到消息后,本來就看那個禿頂潘士兵不順眼,認為他一分錢的投入都沒有,還想空手套白狼。于是就請一個中間人給了潘士兵10萬元的封口費,把他踢開了。隨后,蔣仁兵又親自出馬,花錢雇了另外幾個“廚子”過來繼續生產。
2018年3月的一天,吊詭的事發生了,境外工廠里的一個“廚子”突然不見了……
半夜時分,剛剛從密林小道蹚水回到境內的陸大林,打開手機上的社交聊天軟件,看到劉義嶺發給他的一條信息。
劉義嶺告訴他:山上的“大鼻子廚子”和“平頭”打起來了,讓他立即再去境外的工廠調解一下,不能把事情鬧大。因為那些“廚子”都是偷越國境的,驚動了境外的治安機構麻煩就大了!
陸大林本身就窩了一肚子火。原來以為到這里來幫著發小劉義嶺照應照應,看看國外的風光,每年還能輕輕松松地拿到十幾萬元錢。但是到了這里后,除了大山就是原始森林,連境外的城市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還動不動要按照劉義嶺的指示,給那里的寨主送保護費,過手了幾十萬,自己一分錢沒撈到,生活開支全是由劉義嶺一點點打到以前住過的那家邊境酒店,他再到酒店去取,采購些香煙、土酒和牛肉什么的送到境外的廠里。整天提心吊膽,有好幾回夢見公安來抓自己。
由于從正規的口岸出境,要繞很遠的路才能到達山上的工廠。到了境外,沿途有好幾個武裝勢力的崗哨,那些黑不溜秋的哨兵,每次不是要幾包香煙就是敲點小錢,既討厭又難纏,后來他干脆直接從阿昌安排“廚子”過境的小道偷渡過去。那條小道他來回走了好幾趟,閉上眼睛都能摸回來。
山上那幾個渾身臟兮兮的“金三角”人,穿著方格花裙(籠箕),趿拉著露出大黑趾頭的人字拖鞋,一個個瘦得像黑猴,還經常用水筒煙吸食毒品卡苦。特別是那個叫薩果的廠長,整天躺在廠門口芭蕉樹下的躺椅上,瞇著一雙渾濁的眼睛,一聲不吭,就像個活僵尸,陸大林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山下寨主養的那幾個娃娃兵,經常從下面的小碉堡里過來,撥弄著比他們人還高的AK47自動步槍要吃要喝。陸大林真擔心這些娃娃兵不小心摟出一梭子子彈。
那些化工原料散發的氣味,嗆得他連氣都喘不過來,每次一到山上,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戴上防毒面具。由于森林里悶熱潮濕,他的臉上都捂出了濕疹,奇癢難忍。
工廠先后來的幾批“廚子”,連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一個比一個難伺候。從他們偶爾說話的口音聽,應該是鹽城人。他想向他們問點家鄉的事情,但是這些人從不多與他交流,往往用手勢來表達意圖,就跟個外國人似的,別扭得很。
可是窩火歸窩火,劉義嶺叫他了,陸大林還得過去。到了邊境橡膠林小道時,遇到一個站“花哨”(敲竹杠)的人。陸大林打了一個電話給阿昌,阿昌就讓那個人放行。
蹚過界河,陸大林摸黑爬到山上。幾間滿地垃圾的宿舍里,黑乎乎的電風扇有氣無力地轉動著,幾張臟兮兮的床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金三角”人。
陸大林戴上防毒面具來到生產車間,那個“大鼻子”廚子正站在一排反應釜旁看著壓力儀表。陸大林拍了一下“大鼻子”的后背,請他出來。
“大鼻子”跟著陸大林來到車間外面的棚子下。陸大林摘下防毒面具,喘了口氣問:“平頭師傅呢?”
“大鼻子”望了他一下,“原來你也是中國人啊!”
陸大林聞到他滿口的酒氣,苦笑了一下說:“我們也就不要瞞什么了,都是鹽城老鄉。”
“大鼻子”說:“哦,你問‘平頭’,不曉得他到哪塊挺尸了。”
“我剛才到宿舍里看過了,沒見到他啊。這荒山野嶺的,他能到哪里去呢?”
“我聽他嚷嚷要回去的,是不是一個人下山了?”
“就吵了幾句嘴,還不至于吧?”陸大林接著說:“其實我也不想多問。剛才老板通知我,說你們吵架了,叫我趕快過來勸勸,不要把事情鬧大了。”
“你不曉得,這個人鐵頭犟。‘油’弄不出來,他非說鍋子(反應釜)質量有問題。我反復檢查過了,鍋子肯定沒有問題,應該是壓力不夠。他就跟我倚老賣老,罵罵咧咧的,我忍了。吃飯時喝了點酒,他又罵我,我就朝他甩了個嘴巴。”
“喔,打得不重吧?”
“不重不重,我手上有數哩。”“大鼻子”接著抱怨說:“他是生產‘油’的,我負責后道工序,出‘半成品’。他的‘油’一出來就化了,應該是做廢掉了。我著急,就幫他看看,他不讓我看,還朝我發火。”
“凡事啊,過猶不及,你幫著點不錯,可是也要注意分寸哪。你們這一行我雖然不懂,但是我總覺得你們之間個個防著對方,好像手里的技術被別人學去了。難怪一直弄不出來。”
“我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人。他弄不出‘油’,我就一直干等,呆在山上活受罪!”
“你們都太直了,說話不會拐個彎。這里不是國內,是‘金三角’,不能把事情鬧大了。聽老板說在‘金三角’公開投資建廠要交很高的稅,老板只是偷偷找了這里的寨主,雖然他有些背景,但是這個地方有好幾股勢力呢,要是他們知道了,會出大麻煩的。”
“你說得也有道理,畢竟都是吃這碗飯的,出事了,誰都跑不了!”
“就是,就是,多個朋友還多條路呢。”
那個“平頭”究竟到哪里去了?這里是境外,他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萬一出事就糟了。陸大林又到那幾間宿舍仔細找了一遍,發現“平頭”的換身衣物還晾在衣架上,但平時用的雙肩包不在了。他又十分不情愿地推醒那個活僵尸廠長薩果,問“平頭”在哪里?
薩果睜開惺忪的眼睛,焦黃的牙齒間蹦出一句簡短的中國話:“沒看見!”翻個身,又睡了。
陸大林不想在這個山上多呆,而且這邊山上的信號不好,就立即下山又回到了境內。
按照規矩,陸大林和“廚子”不直接聯系,他只是經?吹接行“廚子”出現在工廠里。誰安排的,怎么上山的?他一點都不知道,而且劉義嶺交待過他,不要和那些“廚子”多接觸,碰到了就當作沒見到。要不是劉義嶺叫他連夜越境過來調解矛盾,他除了過去找寨主送錢和帶些生活用品上山,和那些“廚子”幾乎沒有說過什么話。
“平頭”突然消失了,是被山下的軍閥抓了,還是酒后掉下山崖了……這事不小!陸大林不敢遲疑,立即向劉義嶺報告。
劉義嶺撥打“平頭”的手機,關機了,再聯系蔣仁兵,蔣仁兵只是讓他趕緊找人,別的也沒有多說一句。劉義嶺非常著急,他這條線只負責接收設備、原料,建廠和招收境外的工人,而“廚子”全是蔣仁兵或者潘士兵找的。這個“平頭”究竟是誰安排過來的,連他也不清楚,更不能多問。但是他又不敢聲張,就悄悄請阿昌和薩果幫他暗中查找……
幾天后,劉義嶺告訴陸大林,薩果手下的人在山下的賭場找到了“平頭”,已經把他安全送回國內。
又過了幾天,劉義嶺帶著一個尖嘴猴腮的人找到陸大林。據劉義嶺介紹,這個人叫張小斌,他的一個朋友,因為欠了很多賭債不敢回家,一直在邊境的朋友家里躲債。
劉義嶺就在小鎮一家銀行的家屬樓租了一套房屋,讓陸大林退掉賓館的長包房,和張小斌一起住到出租屋里。劉義嶺說要接一個新“廚子”,給陸大林丟下幾千元生活費,就匆忙離開了。
陸大林和張小斌幾天接觸下來,彼此有了些了解。一次酒后,張小斌告訴陸大林,他和另外一個人先后往境外這個工廠投了近100萬元,一直沒有回報,很不放心,就過來監督生產。
4月中旬,劉義嶺接到薩果廠長的電話,說大風刮斷密林里的那條動力電纜線,廠里停工了。劉義嶺立即通知陸大林趕緊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陸大林不想見到那個活僵尸,正好張小斌提出要過去看看,就聯系了一個開摩托車的“過山客”(邊境偷渡者),送張小斌過去。
下午4點,張小斌到了對面的工廠。阿昌和薩果正在說話,旁邊還站著一個扎著彩色頭巾的“金三角”女人。
張小斌站在山坡上,看見樹林里的電纜線好好的,就對阿昌說:“電纜線不是沒有斷嘛!”
阿昌說:“斷掉的地方在下邊的山坳里,這里看不到。”
“那什么時候能接上?”
“要等電力公司的人來修。”
“老板交待了,最好自己弄,不能讓電力公司的人知道。”
薩果似乎聽懂了張小斌的話,朝阿昌嘀咕了幾句外國話。
阿昌朝張小斌捻了捻手指,“那要多花點錢。”
“要多少?”
“至少5000元。”
“就把斷掉的地方接上,哪里需要這么多?”
“斷掉的地方在境外,薩果廠長要私下請人來修。”
張小斌掏出手機,沒有信號。他有點猶豫,“錢太多了,我做不了主。你和薩果廠長再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少點?”
阿昌又和薩果嘰里咕嚕地說了幾句,然后告訴張小斌:“再少不能低于4000元。”
張小斌估計是薩果和阿昌又想誆錢了,但是在這里又能有什么辦法?他想了一下,“那就4000元吧。”掏出身上的錢,湊齊了4000元交給薩果,又趕緊問道:“什么時候能恢復供電?”
薩果接過錢一張張點過后,蹦出一句生硬的中國話:“錢到電通!”
張小斌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進彩鋼瓦搭建的生產車間。有兩個“廚子”坐在鐵扶梯上說話,是鹽城口音。他用鹽城話和這兩個人搭訕:“東西什么時候能出來?”
“出個鬼哪,又是一鍋廢料!”其中一個下巴尖尖的“廚子”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隨后問張小斌:“那個薩果是不是又敲竹杠了?”
張小斌苦笑了一下,“在人家的地界上,還不是人家說什么我們就聽什么!”
“喂,下次你來帶點豬頭肉,這邊一天三頓全是米團就咸菜,沒法吃。”
“就你話多!”旁邊一個年紀稍大一些的“廚子”搗了一下“尖下巴”。“尖下巴”立刻閉嘴了。
張小斌見狀,沒好氣地咕噥了一句:“全是餓死鬼投的胎。這次來得急,下次帶些過來。”轉身就下山了。
回到出租屋,張小斌向陸大林說了山上的情況。陸大林沒吱聲,蔫頭耷腦地坐在陽臺的小竹椅上抽悶煙。
自從受了“平頭”突然失蹤的驚嚇,又發現這個工廠是幾個老板投資的,而且那個制毒“半成品”一直沒有生產出來,陸大林估計劉義嶺當初說的話也不一定算數,就不想再干下去了。
他扔掉煙頭,打電話給劉義嶺,說自己的家人生病住院,需要回去一趟。并且特意表態,這里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對別人說,叫劉義嶺盡管放心。
劉義嶺當然聽出了陸大林的意思,猶豫了一會只好同意了,還說日后生產出來了一定不會忘掉他的。掛了電話后,他往陸大林的銀行卡上打了兩萬元的封口費。
陸大林把手頭的事情全部交給了張小斌,收拾好衣物,驚魂不定地離開了云南邊境。
有家難回的張小斌繼續留在邊境,盼望著對面山上的工廠能生產出制毒“半成品”,賺了錢就能還賭債了。不曾想,一心做著發財夢的他,已然坐在了一堆炸藥上。
幾天后,厄運再次降臨到了張小斌的頭上。
4月27日下午,張小斌接到境外寨主的電話,要他過境一趟,說有事要面談。他估計那邊又催繳保護費了,就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劉義嶺。劉義嶺說已經投入300多萬元了,那個制毒“半成品”一直沒有生產出來,資金有點緊張,他已經和蔣仁兵商量好了,準備用幾件廢品去誆騙點錢,讓張小斌先過去應付一下。
第二天一早,張小斌到出租屋附近的超市買了一些小包裝熟食,頂著瓢潑大雨,先繞到山上的工廠送了食物,然后按照薩果指點的路線,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一片橡膠林,來到山腳下一座金碧輝煌的庭院。
躺在紅木臥榻上的寨主見張小斌光站在那里打哈哈,就是不談錢的事,不耐煩了,揮了一下手臂。立刻跳出兩個家兵,把渾身濕漉漉的張小斌綁了,搜走了他身上9000元備用金。
隨后,張小斌就被關進了后院的土牢。
劉義嶺當天下午得到張小斌被抓的消息,但是他一時無法籌齊拖欠的巨額保護費,就立即通知工廠里的兩個“廚子”連夜撤離。
那個寨主等了3天,見工廠的老板劉義嶺一直沒有反應,又聽說山上的“廚子”都跑了,徹底惱了,就一個電話打給當地的警察部隊。張小斌又被關進了警察部隊的羈押場所。
高山深谷的隱世小道,霧氣氤氳。風云變幻的密林深處,步步驚心……
密林“夜鷹”
夜鷹,一種生活于熱帶叢林里的鳥類。它從不筑巢,體型較鷹隼小,但是視覺和聽覺十分敏銳,一雙大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擅于在夜暗中捕食飛蟲。更為不同的是,夜鷹有一身與環境相適應的羽毛,在樹上棲息時,身體緊貼在樹枝上,就像一個隆起的枯樹節隱藏著自己。
李冬放出去的這只“夜鷹”不是一個人,而是由兩名偵查員組成的特別行動小組。他們是亭湖公安分局禁毒大隊的緝毒民警陳峰和葛俊。
過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李冬給執行特殊任務的行動小組取“夜鷹”的代號,一是保密需要,二是希望陳峰和葛俊像夜鷹一樣,能很快適應云南邊境的復雜環境,巧妙偽裝,不露聲色地跟蹤犯罪嫌疑人,及時為后方大本營發回準確的情報信息。
當初李冬接到這條線索后,他從已經偵破的多起鹽城人外流涉羥犯罪案件的經驗分析,這條線索雖然很模糊,但是有一定的可信度。經過多次評估和再三考慮,他決定讓陳峰和葛俊以到云南警官學院禁毒學院進修的名義,悄悄來到云南邊境,暗中排摸這幾個鹽城籍人的行蹤,對線索作出進一步甄別。同時,通過秘密跟蹤,查找這個犯罪團伙在邊境一帶的活動地點,為實施精確打擊指示坐標。
考慮到禁毒斗爭的嚴峻形勢,他和“夜鷹”之間有約定,正常情況下,“夜鷹”必須保持靜默狀態,除非有重大情報,而且必須是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才能進行單線聯系。
身材壯實的陳峰年齡稍大些,一雙眼睛英氣逼人,說話雖然慢聲細語,但極具感染力;葛俊圓臉寬額,目光炯炯有神,笑起來唇邊綻開兩個小酒窩,一名陽光帥警。
這對搭檔,一個沉穩內斂、心細如發,一個性格開朗、活潑奔放。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在長期的緝毒工作中歷練出不屈不撓的韌性,在艱苦的環境下,有一種頑強持久的耐力和堅忍不拔的意志。
然而,由于禁毒查緝工作的特殊要求,他們這次一連幾個月在邊境一帶隱姓埋名,化裝偵查,對他們無疑是一個更具挑戰性的艱巨任務。
金色的陽光照耀著層層梯田,千峰疊翠造就邊陲神韻。這里是極邊山鄉雙河。
一天前,“夜鷹”接到李冬的指令,要求他們根據一輛到雙河鄉的鹽城號牌紅色危險品運輸車的軌跡,密查設在這里的中轉倉庫。
第二天,他們扮成了兩個攝影愛好者,肩背攝影包,挎著照相機,搭乘一輛中巴車來到風光旖旎的雙河鄉。
雙河鄉政府地處一個海拔約2000米的坪壩上。路邊的樹林中彌漫著一團團薄霧,幾只金黃色的木菠蘿掛在粗壯的樹桿上,披著艷麗羽毛的黑面土公雞在樹根處悠閑覓食。
山坡上古村幽幽,幾個人才能合抱住的大榕樹隨處可見,一樹成林的景觀在這里不足為奇。這里山青水秀,奇峰疊翠,靜謐安詳,陳峰和葛俊仿佛置身于一個傳說中的世外桃源里。
陳峰和葛俊來邊境已經有一陣子了,在這個多民族聚集地,要識別是哪個民族的寨子很容易,佤族的寨門有只牛頭圖案,傣族的房頂畫著金鳳凰。他們在小街上東晃晃,西轉轉,煞有介事地舉著相機拍了幾張色彩艷麗的門樓照片。
中午時分,兩人走進一家小食店,點了兩碗米線,邊吃邊琢磨。
彎彎的街道上就兩家小超市和十幾個出售生活用品的門店。那輛鹽城號牌的紅色危險品運輸車究竟在哪里卸的貨,又卸了什么貨?這個邊境山鄉地處大山深處,人稀車少,紅色危險品運輸車如果開到鄉政府門前的小街上,應該十分醒目,可是他們和幾個門店里的人閑聊中,并沒有獲取到相關信息。
那輛車會不會沒有開到坪壩上?但是從國道下來,只有這條稍寬一些的硬板路,通往下面寨子的都是機耕道,大型車輛根本無法通行。
“走,回頭從國道口,再沿途捋一遍。”陳峰說著,就三兩口扒完米線。
葛俊抬頭說:“這里離國道有七八公里,中巴班車下午4點才回頭,我們不能坐在這里傻等哪。”
“有辦法,你沒看到小街上的摩的?就坐它。”
結了賬,他們各上了一輛摩托車,頂著午后驕陽回到了國道口。
這條國道從昆明方向過來,通向邊境的口岸。在縣城的西邊有個三岔口,兩條支線分別通向縣城和雙河鄉兩個方向。三岔口自然形成了一個小集市,路邊有幾家出售紅木家具和野山菌的門店。
葛俊拉了一下陳峰的胳膊,悄悄指了一個監控探頭。兩人的目光順著探頭的電纜線,落到了一家門店里。
店堂里擺放著幾張大小不一的原木茶案板,后面是一排排紅木家具。一個50多歲的男子坐在竹椅上吸著水筒煙。
陳峰和葛俊商量了一下,一前一后走進了店堂。
店堂里的男子看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吸水筒煙。陳峰一眼就發現了墻角那臺電腦,顯示屏上路口的情況一覽無余。
陳峰和葛俊會了一下眼神,走到男子跟前,“老板,你好!請問有沒有看到一個人,他背著和我們一樣的攝影包?”
男子頭也不抬,回道:“沒看到。”
“哎呀,真急死人哩,他和我們走散了,手機又打不通,可能沒電了。”陳峰故意把聲音高了幾度。
葛俊心領神會地接話道:“是哩,這里全是大山森林,他一個人是不是迷路了?”
男子放下煙筒,抬眼望著他們,“那得趕緊找找,沒進過林子的人,沒人帶肯定會迷路的。”
陳峰遞給他一包煙,焦急地說:“看你這門口有個攝像頭,能不能看一下他有沒有從這里經過?”
“哎喲,這東西我不會弄,要等我兒子回來才行。”
葛俊接口說:“簡單,我來看看。”
“那行,電腦就在那邊,自己看吧。”老板指了下墻角的電腦,又坐下抱起水煙筒。
葛俊立即操作電腦,回放前一天的錄像。很快就調到那輛鹽城號牌的紅色危險品運輸車的蹤影。
這輛車在昨天的下午3點10分從岔道口下來,經過這家店門后沒多遠就左轉開進了一條支路,于傍晚6點08分又從門前返回國道。
葛俊和陳峰的目光對視了一下,迅速把畫面調開。陳峰嘆了口氣說:“唉,這上面沒有看到。”
葛俊說:“我們趕緊再到別處找找吧。”
謝過老板后,兩人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陳峰和葛俊來到那條左轉的支路。這條機耕道新鋪了一層砂石,路面明顯被拓寬過,上面隱約可見重型卡車駛過的痕跡。沿著這條路穿過一片苦竹林,不遠處有一座彩鋼復合板搭建的板房,房前有一塊場地,四周不見人影。
陳峰在苦竹林里目測了一下,那塊場地大型車輛可以調頭。通過照相機的長焦鏡頭,陳峰清晰地看到鐵柵欄窗戶里有幾只橢圓形的化學反應釜和一批藍色的塑料桶,每只塑料桶中間的標簽已經被撕掉?諝庵锌陕劦揭唤z氨水的氣味。
葛俊剛想走出竹林抵近偵查,陳峰一把拽住他,指了指后面。只見一輛五菱牌面包車開過來停在場地上,從車上下來一男一女,陸續搬下五六只鼓鼓囊囊的白色塑料編織袋放到倉庫里,然后走進了倉庫東邊的一座小竹樓。
這里應該就是中轉倉庫,那一男一女應該和這個犯罪團伙有關聯!陳峰立即給李冬發了定位,隨后倆人悄悄撤離。
回到縣城,葛俊又通過筆記本電腦,把拍攝的照片傳給了李冬……
幾年前,國家為了改善邊境地區少數民族的生活環境,投入資金新建了一座座色彩艷麗的民族村寨,還配套建立了水、電和天然氣設施。邊民們陸續離開老舊的山寨,搬進了敞亮潔凈的新居。
司甸村新寨子建在邊境公路旁邊,距離老寨子不到1公里。老寨子在大山南面的一片橡膠林里,與境外的“金三角”地區隔河相望。
陳峰和葛俊順著橡膠林里的小道,“吭哧吭哧”往山上走。一棵棵青綠色的橡膠樹干上綁著小碗,白色的橡膠汁液從樹干的切口處一點點滲出,緩慢滴進下面的小碗里。那一滴滴的橡膠汁液,像是橡膠樹在無聲地流淚。
這片橡膠林是司甸村聯營橡膠隊的。經過幾次秘密跟蹤,陳峰和葛俊發現鄰縣雙河中轉倉庫的貨物,又被螞蟻搬家式地分批運到這片詭秘的橡膠林里。為了摸清這些貨物的種類、批量以及偷運出境的通道,他們根據李冬的指令,在暗中偵查,搜集相關證據。
他們趁中午時分橡膠林里無人,順著林間機耕道上的車轍印,悄悄摸到一個養雞場附近。
雞舍空空,一地雞毛?吹贸,這個養雞場已經廢棄,沒有發現他們想要找的目標物。
“咦!昨天下午明明看到一輛裝著幾只藍色塑料桶的輕型貨車開進這片林子里,難道會插翅膀飛了?”葛俊嘀咕著。
“當時橡膠林里有人割膠,我們沒能跟進來。我想,這些東西應該在昨天夜里又被偷運出境了。”陳峰說著,蹲下身子撥開地上的枯樹葉,“你看,地上這些圓形的痕跡就是塑料桶的壓痕。從深淺程度看,這些塑料桶里應該裝滿了東西。”
葛俊抓起壓痕處的一塊泥土,捏了捏,又聞了聞,“不錯,這土里有一股氨水味!”
“是從塑料桶里滲漏出來的。據此分析,那輛輕型貨車的車廂里應該也有滲液。”
“雙河那邊的面包車車主身份已經查明,而這輛輕型貨車又是誰的呢?”
“這輛車懸掛的是云南省本地的號牌,我已經把車號牌發回去查了,有車主信息后我們再循線查下去。”
他們可以確定,這個橡膠林里廢棄的養雞場,是這個涉毒犯罪團伙使用的一個貨物臨時存放點。
撤出橡膠林后,陳峰和葛俊攔了一輛車,來到邊境的小鎮上。兩人進了一家小排檔。
“又是米線,都吃膩了,有沒有大排面?”葛俊看到窗口一碗碗白花花的米線,皺了皺眉頭。
“你就將就點吧,這里是邊境民族地區,主食就是米線,哪有什么面條?”
“幾天沒開葷了,今天我買單,改善一下,請你吃大餐。”葛俊點了一道大盤土雞。
“算了吧,親兄弟明算賬,還是AA制。”陳峰給葛俊點了份洱絲,自己要了份米線。兩人坐在矮桌旁,一人抓起一只雞大腿開吃。
“考考你,鄰酮和鹽酸羥亞胺都是國家列管的化學品,它們有什么區別?”陳峰問葛俊。
“能有什么區別?都是制毒原料,按照法律規定,非法生產和買賣這些制毒物品,都必須打擊。”
陳峰嘬了一口米線,說:“要我說吧,這鄰酮和鹽酸羥亞胺就像你我手中的洱絲和米線。洱絲半熟,開水燙一下就吃;米線是生的,要下鍋煮熟了才能吃。其實呢,洱絲和米線就是一回事,都是米做的,只不過一個細些,一個寬些罷了。洱絲好吃嗎?”
“滑溜,好吃!”葛俊嘬了一大口洱絲,抹了一下嘴,看到陳峰得意的神情,才恍然大悟道:“好你個陳峰,你知道我不想吃米線,原來剛才說了一大通,敢情是在這里等我呢。”
當天晚上,他們根據李冬發來的車輛信息,又悄悄來到司甸村新寨子,終于查到了停在阿昌家門口的那輛深藍色輕型貨車,并且成功提取到化工原料氨水的樣本。據此,他們鎖定了車主阿昌。
隨后,他們通過秘密跟蹤陸大林,發現了陸大林等人在小鎮口岸左側的又一個偷渡過境通道,可就近抵達境外的寨主家。
……
“夜鷹”組的一對搭檔,根據李冬的安排悄悄來到云南邊境,克服人生地疏、氣候環境不適等種種困難,以極大的耐力一路跟蹤劉義嶺、陸大林和張小斌等人,又循線排摸出阿尼、阿昌和薩果等幾個境內外涉案人員,完成了邊境一線涉案人員組織架構的刻畫,鎖定了他們在境內接頭、儲存貨物和境外生產的幾個窩點,為案件偵破提供了精確的指向。
他們從素質到意志、從力量到智慧都經受住孤軍作戰的嚴峻考驗,一直到鹽城警方工作組正式開進云南后,他們才浮出水面,與李冬、盛志增他們會合。
黃昏的南疆邊陲,和內地時差一個多小時。雨后的天幕像被水洗過,湛藍湛藍的,一塊塊金黃色的彩云從頭頂飄過,好像大山在移動。飄動的彩云邊緣露出一朵朵白云,幻化出不同的圖案,一會像駿馬奔騰,一會又似高山瀑布。
陳峰和葛俊根據李冬的指示,已經潛伏在密林里一整天了。上午下了一場大雨,把他們澆了個透濕,中午雨停了,可是悶熱的森林里又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腐葉氣味。身上的衣服濕了被焐干,干了又被汗水浸濕……
他們的眼前是山洼間一條狹長形的開闊地,對面的山坡下就是混濁的界河。裹挾著南疆紅土的河水從北側的一個山埡口流來,被前面的山腳阻擋,又呈130度角折向了西南方向茂密的叢林里。由于大量泥沙淤積,山腳處形成了一塊扇形的淺灘,撈起褲腿過去就可以到達界河的對岸。
對岸有一條不到三米寬的土路通向密林,路邊可見一個低矮的木板房,房頂插著一面旗子。半山腰上的那個窩點由于森林遮掩,只能看到藍色的房頂。
“不對呀,張小斌已經過去一天了,怎么不見他回來?”葛俊嘀咕著。
“是有點反常,他們以往過去也就個把小時,會不會是窩點里要出貨了?”陳峰伸手驅散一團蚊蟲,又舉起高倍望遠鏡。
邊境公安局禁毒支隊的大隊長郭華從后面過來了,手里拎著一只黑色的箱子。
“郭大,這是什么先進設備?”葛俊問。
“這可是我們支隊長蘇利德的心肝寶貝唷,無人機。”郭華從雙肩包里拿出兩塊糍粑,“兩位先墊下肚子,等收網了,我請你們吃土雞燉野山菌。”
“謝謝邊疆的同志!”葛俊咬了一口糍粑,問郭華:“張小斌到現在沒有回來,你們那里掌握什么信息沒有?”
郭華尋思道:“會不會又去那邊的賭場了?”
陳峰擺了下望遠鏡,“可能性不大。我看他上午冒著大雨拎了一袋東西匆忙過境,肯定有什么著急的事。”
“再等等,我們支隊的任明明已經通過邊境警務聯絡官辦公室,從口岸過去了,應該摸到情況的。”郭華打開箱子,一邊安裝無人機,一邊說:“等天黑了,把無人機升到邊境一側,詳細觀察一下窩點的情況。”
夜幕漸漸降下,對面山坡上的叢林間透出一點燈光,界河的兩側靜悄悄的。
無人機悄悄升空,在界河上空盤旋。
遙控器屏幕上傳來紅外線圖像,雖然有些模糊,但是大致可以看出密林中那個窩點的結構。一座稍高一些的建筑物是生產廠房,外面有一個大敞篷。廠房的西邊有一排房子,估計是宿舍……
陳峰迅速在草圖上一一標注。這時,潛伏點后面的機耕道上有燈光閃了一下,同時傳來汽車的馬達聲。
有情況!郭華立即收回無人機。
不一會兒,一輛輕型貨車沿著密林間的機耕道開了過來。從潛伏點的下面駛過時,陳峰他們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輕型貨車搖搖晃晃地駛過開闊地,又通過了界河上的那段淺灘,在對岸那座木板房前停留了一會兒,就消失在大山的密林里。
“是阿昌的車子,上面裝的是溴素。”陳峰從味道和車廂內貨物的包裝外形判定。
“溴素是合成鹽酸羥亞胺的重要原料。這么說,他們已經生產出鄰酮了?”葛俊進一步分析。
“有可能!”陳峰也警覺起來。根據專案聯合指揮部制訂的行動預案,窩點里只要生產出第一道產品鄰酮,就立即收網。
晚上10點20分,界河對面西側的樹林中有手電光晃動了一下,隨后又滅了。不一會兒,月光下有兩個人影一前一后蹚過界河,迅速穿過開闊地,朝潛伏點的方向摸過來。
郭華悄聲說:“是兩個偷渡的。”叫陳峰和葛俊伏著不動。兩個人影漸漸靠近。
“剛剛躺下又叫我們趕快回來,一天到晚神經兮兮的。”
“聽說有人要到廠里檢查,肯定又是來敲竹杠的。”
“一鍋料才投下去,那幾個‘金三角’人笨頭笨腦的,看樣子又要做廢掉了。”
“老板叫我們走的,又不是我們做壞掉的,怕什么?快到鎮上睡覺,老板在等我們呢……”
說話聲漸行漸遠。
西側樹林里也有一條偷渡過境的小道!從這兩個人的鹽城口音,陳峰和葛俊知道是從窩點下山的兩個“廚子”,而且確定其中并沒有白天過去的張小斌。
這兩個“廚子”為什么要星夜下山?
張小斌還留在窩點干什么?
到底是什么人要到窩點檢查?
陳峰隨即將這一重要情況報告給李冬。
第二天一早,深入到境外窩點一側抵近偵查的任明明,也帶回了一個重要情況:犯罪嫌疑人張小斌已被境外的寨主扣押,具體原因不明。
情況發生突變!
遠征“金三角”
吳柏林率領的鹽城警方工作組抵達春城昆明,參加公安部禁毒局召開的專案聯合行動部署會。
這次會議,是公安部禁毒局在鹽城召開的全國公安機關聯合偵查打擊涉毒犯罪之后的第3次協調會。就在鹽城會議上,“12·28”專案被公安部確定為部督目標案件,云南聯合指揮部隨之成立。
云南省公安廳禁毒局會議室。
吳柏林詳細通報了這個涉毒犯罪團伙的內部成員、組織架構以及人員分工、角色定位等情況后,指著大屏幕上播放的由鹽城警方“夜鷹”秘密拍攝的照片,一一說明這個涉毒犯罪團伙在云南邊境使用的3個秘密通道:
“在云南警方的大力支持下,除了正規口岸外,目前我們鹽城警方的‘夜鷹’組,已經掌握了這個涉毒犯罪團伙根據不同用途使用的3處秘密過境通道。一條是從口岸左側不遠處一個小道,通境外的寨主家;一條是司甸村阿昌家后面橡膠林里的一條機耕道,可以用輕型貨車或拖拉機運設備和原料到界河對面的窩點;還有一處是橡膠林里西邊一個專送‘廚子’的通道,這條通道距離最短,蹚水過河后,可以直接上山抵達窩點。這個窩點的具體位置已經摸清,就在界河對面的一座山上,離中國邊境直線距離大約500米。”
大屏幕切換上陳峰繪制的窩點結構圖。吳柏林繼續介紹說:“經過化裝偵查,我們確認這個境外制毒窩點就在界河對面的一座山腰處,由生產車間、敞篷和一排簡陋的房屋組成,占地面積不到1000平方米。根據可靠情報,這個窩點建成后先后來過六批‘廚子’,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沒有成功生產出鄰酮和鹽酸羥亞胺。但是就在昨天晚上,我們發現有人往境外窩點運送了一批溴素。據此分析,該窩點內可能已經或者即將生產出合格的鄰酮。我們認為,此案已經到了收網搗毀的最佳時機。”
此后,李冬又一一展示了鹽城警方獲取的這個犯罪團伙成員在密謀、籌資、組織運輸生產設備及化工原料、安排“廚子”等方面的一系列犯罪證據材料。
接著,云南警方匯報了通過本地研判系統,分析研判出幾個鹽城籍人員在境外涉嫌制毒犯罪活動的情況。
一個跨國非法生產制毒物品犯罪團伙的完整輪廓,清晰展現在與會人員的眼前。
江蘇省公安廳副廳長裴軍對云南警方的大力支持與配合表示衷心感謝。他說:“云南警方僅僅通過精確研判,就分析出這個跨境涉毒犯罪團伙的相關情況,而且與我們掌握的信息完全一致,值得我們江蘇警方學習借鑒。我們江蘇省副省長、公安廳廳長劉旸已經明確指示,在公安部的統一指揮下,及時查清團伙網絡架構、境外生產窩點,適時采取破案收網行動,實施‘全鏈條’打擊。”
時任公安部禁毒局偵查指導處處長、云南省公安廳廳長助理趙仲忱認為,此案是一起部局統籌指揮、蘇滇兩省密切協作、聯手偵辦的非法生產制毒物品大案,反映出江蘇鹽城警方在線索排摸、打擊擠壓及禁毒整治等方面取得的成效。他希望通過聯合收網打擊行動,在禁毒重點整治歷程中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時任江蘇省公安廳禁毒總隊總隊長孫春就聯合打擊行動的具體事項,和云南警方進一步交換了意見。鑒于鹽城警方前期做了大量工作和充分準備,會議確定該案由鹽城警方主辦、云南警方配合偵辦,聯合實施收網搗毀行動后,此案的涉案人員全部移交鹽城警方處理。
云南警方表示將充分利用有效資源,全力支持該案的偵破。
國家禁毒辦副主任、公安部禁毒局副局長安國軍要求,江蘇和云南警方在現有的基礎上,繼續加強禁毒執法合作,進一步做好案件的后續偵查和收網工作,合力辦成精品案件,并認真總結經驗,為今后全國公安機關聯合偵辦跨區域案件做出示范樣板。
由于犯罪嫌疑人張小斌突然被境外扣押,云南聯合行動指揮部立即決定,緊急啟動邊境警務合作機制,境內境外同時收網。
雖然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邊境上發生的一幕幕,一直在專案組的視線中。
劉義嶺與蔣仁兵商議,準備把窩點里做廢掉的貨先賣掉,騙些錢。然而,境外那個寨主等不及了,突然翻臉,還抓了張小斌,使他們的如意算盤落空。那群烏合之眾立即作鳥獸散,各自躲藏起來。
但是他們的行蹤一直被警方秘密掌控。江蘇省副省長、公安廳廳長劉旸指示:確保一人不漏、一網打盡,依法從嚴從重打擊!
2018年5月3日晚,鹽城市公安局指揮中心大廳。鹽城市公安局的領導、江蘇省公安廳禁毒總隊副總隊長張光利以及亭湖區公安分局、鹽都區公安局的局長,注視著屏幕墻上的每一個監控畫面。
“報告指揮部:第一抓捕組到位。”
“第二抓捕組到位。”
“第三抓捕組到位。”
……
江蘇省內的14個抓捕組相繼報告。行動總指揮下達江蘇省內抓捕命令!
鹽城市區先鋒島某沐浴中心一包房內,這個涉毒犯罪團伙的幕后大佬蔣仁兵正在閉目養神。
得知張小斌被境外的人抓了后,他怪劉義嶺目光短淺,為了省幾個錢,找了個境外的小寨主做保護傘,結果被那個寨主耍了。好在生產制毒物品的工廠建在境外的“金三角”地區,就是中國警方知道了也無可奈何,更何況那個被扣押的張小斌是劉義嶺那條線上的人,根本不知道有他這個幕后的老板存在,應該不會牽涉到他。
這個劉義嶺一直說和“金三角”那邊的人怎么熟、關系怎么鐵,原來全是吹牛的。他剛和劉義嶺商量過了,準備籌一筆錢先把那個倒霉蛋張小斌贖出來,然后再派“廚子”過去把制毒物品鹽酸羥亞胺生產出來賣給下家。投了幾百萬元在那邊,總得要有回報啊!
包房的門被推開了,進來3位面色嚴峻的人。
“我們是鹽都區公安局民警,請問你叫什么名字?”其中一名民警亮出人民警察證件。
“我又沒犯法,你們憑什么查我?”蔣仁兵看這陣勢,條件反射地反問一句。
“我們正在依法執行公務,請你配合。”
“我……我的身份證在家里。”老奸巨猾的蔣仁兵知道大事不好,故意拖延時間,想尋找逃脫的機會。
“別四處張望了,你走不了的。”民警稍稍提高了聲音:“請你先說出名字!”
聽到這不可抗拒的聲音,蔣仁兵只得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蔣仁兵,你涉嫌一起非法生產制毒物品案件,請配合我們調查。”
這個犯罪團伙的主要犯罪嫌疑人蔣仁兵,就此落入法網。
鹽城市區鹿鳴路一家酒店,犯罪嫌疑人潘士兵被抓獲。
鹽都區北龍港街道,正在麻將桌上的犯罪嫌疑人陸大林被抓獲。
蘇州市虎丘區某小區,蟄伏在此處的犯罪嫌疑人劉義嶺被抓獲。
宿遷市某化工廠宿舍,犯罪嫌疑人馬宏基和王亮被抓獲……
午夜時分,禁毒支隊政委陳海龍走進指揮中心大廳,向行動指揮部報告戰果:當晚江蘇省內的收網行動,共抓獲涉案犯罪嫌疑人14名,其中嚴俊、朱根順、馬宏基、王亮等涉案“廚子”也悉數被擒。
副總隊長張光利立即和吳柏林通電話,詢問云南具體戰況。吳柏林告訴他,鹽城工作組在云南警方的大力配合下,云南境內的7名涉案人員全部落網,另外7名境外人員經公安部協調,已經被當地司法警察機構控制。云南聯合指揮部通過邊境警務聯絡官辦公室,正在落實境外窩點的勘查取證工作。
張光利傳達后方指揮部的指令:此案收網行動初戰告捷,下一步鹽城警方要派出精干力量到境外取證,徹底搗毀那個生產制毒物品的窩點,并且要將被境外扣押的張小斌帶回到國內受審,此案才算真正告破,達到“全鏈條”打擊的效果。
根據后方指揮部的要求,吳柏林立即協調云南聯合指揮部,隨后命令已辦理出境手續的卞正、柏愛山和張士斌3人,隨中國警方境外工作組跨出國門,參與境外的調查取證工作。
中國邊境某口岸,藍天白云,艷陽高照。
上午9點,口岸的大門無聲地打開,6輛越野車魚貫駛出。由云南趙亞東支隊長帶隊的境外工作組,執行搗毀窩點的任務。當地司法警察機構的幾位官員在口岸的另一側等候。
車隊沿著口岸外的大道一路向南,連綿不斷的山峰間,可見一些破舊的房屋,與一河之隔的中國邊境形成天壤之別。路邊間或有幾個挎槍的人在行走,幾輛黑色的豐田敞篷車上坐滿了荷槍實彈的地方武裝士兵,籠罩著一片隨時爆發戰火的陰云。
肩負重任的卞正、柏愛山和張士斌絲毫不敢懈怠!
他們要面對的是境外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而且是一個局勢動蕩的特殊區域,戰火頻發,各種勢力交織,情況瞬息萬變。然而,“夜鷹”組陳峰和葛俊在邊境風餐露宿、歷盡艱險秘密追蹤,后方工作組廢寢忘食、通宵達旦研判排摸,各級領導殫精竭慮、思考謀劃遏制涉羥外流……這一幕幕場景無不激勵著他們披荊斬棘,克服千難萬險,堅決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
根據聯合指揮部的安排,柏愛山、張士斌要和卞正分開。他們將跟隨云南警方的同志到半山腰那個窩點勘查取證,最終爆破那些制毒設備。卞正要和另一組到當地的司法警察機構,與境外的薩果等涉案人員面對面交鋒,力爭獲取他們的口供及其相關證據材料,同時通過工作,順利帶回被扣押的犯罪嫌疑人張小斌。
車隊在一個岔道口分開,柏愛山一行人在境外司法警察官員的陪同下,沿著揚滿灰塵的砂石路來到山腳下的一個叢林小警署。
經過一番協調溝通后,柏愛山、張士斌和云南警方的同志一起,駕車駛進了一片密林里。
狹窄的林間小路土松地軟,越野車沖過一道道泥坎,沿著坑坑洼洼的機耕道艱難前行。剛轉過一個山腰,小道的前面發生塌方,一堆山土和樹杈封住了道路。
工作組成員紛紛下車,手扒肩扛清理路障。半個小時后,越野車吼叫著爬過山土堆,繼續前進。
轉過幾道山口后,一座藍色鋼瓦復合板的建筑物,在山林間時隱時現,刺鼻的化學品原料氣味越來越濃。
罪惡的窩點,就在前面!
越野車爬上半山腰,在窩點門前的場地停下。工作組成員穿上防護衣,打開勘驗設備,按照預先的分工,有條不紊地勘查取證。
這個制毒窩點,由生產車間、敞篷作業區和一排簡陋的宿舍組成,敞篷區安放著鍋爐和幾臺壓縮機。大約400平方米的車間內,南北兩側是排列著化學反應釜的兩套完整化工生產裝置,分別生產制毒物品鄰酮和鹽酸羥亞胺。中間是冷卻設備和離心甩干裝置,東西兩側排放著溴素等一些化工原料的包裝物。
柏愛山大致看了一下車間里琳瑯滿目的化工生產設備,這個鄰酮、鹽酸羥亞胺一體化生產窩點,如果技術和原料保障到位,1個月就可以生產出1噸的制毒物品。
柏愛山和張士斌仔細查看這些化工設備,分別提取反應釜、離心機及其它設備上的殘留物,并一一攝像和照相,固定證據。
在幾間雜亂無章的宿舍里,他們發現了“廚子”留下的衣物等生活用品,其中有一本小本子,上面有幾組代號和日期。柏愛山分析是“廚子”記錄的投料及化學反應的過程,可能因為他們走得匆忙被遺忘在窩點。
境外工作組在當地警察的配合下,還查獲了窩點內一批尚未使用的化工原料。
緊張的勘查取證工作結束后,這個窩點內的制毒關鍵設備被拆除,連同收繳的化工原料被運回國內,其余物品隨窩點一起被爆破銷毀……
半個月亮掛在山頭,暮色如同中世紀的黑魔法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無垠的天空相繼呈現出褚紅色、湛藍色、藕荷色,影畫般地交替變幻,陰森森的原始森林里不時傳來一陣陣刺耳的風哨聲,仿佛是妖魔在哭泣。
饑腸轆轆的柏愛山和張士斌,無心多看一眼“金三角”的景色。由于中國邊境對面的某小鎮一帶,剛剛發生過境外武裝勢力之間的沖突,吳柏林要求他們務必在天黑前撤回境內。
返回到邊境口岸時,張士斌看了一下手機上的微信運動步數排行榜,咧開嘴笑了:“哈哈,今天走了5萬多步,終于得了排行榜第一名。”
柏愛山捶了捶發硬的雙腿道:“中午在山上就吃了一只飯團夾咸菜,肚子早空了,晚上叫盛志增大隊長好好犒勞一下。”
“你也想得太美了,盛大摳門出了名,肯定還是一人一碗米線,至多補加兩片臘腸。”
……
在境外警務人員的配合下,卞正和云南警方的同志分別和張小斌以及薩果等幾個境外涉案人員談話,獲取了這個境外窩點里的組織架構、人員分工以及生產過程等相關言詞證據,隨后就移交張小斌一事,與這里的司法警察官員進行交涉。
這名官員告訴中方工作組:“我們準備把張小斌槍斃了。”
中方緊急協調,堅持要讓張小斌回國受審。
對方研究后回復:人先殺了,尸體再移交。
也許有人不太理解,一名涉嫌生產制毒物品的人,被境外抓了,殺就殺了嘛,為什么要把他帶回來?
其實,原因很簡單也很重要,就是一定要讓張小斌接受中國法律的審判!
隨著走向深藍的中國警方國際威信建立,不僅亞洲周邊國家希望同中國達成針對跨境犯罪的密切合作,同時中國警方在世界上也建立起自尊自強的新形象。
經過反復交涉,對方最終同意移交張小斌。
戴著手銬的張小斌被一隊士兵押解到口岸,移交給中國警方?邕^邊境線時,他回頭默默瞥了一眼,似乎才看清波譎云詭的“金三角”,在混沌中顯露出的真容……
張小斌被扣押后,一開始以為自己是中國人,這些境外地方武裝勢力不敢對他怎么樣,至多是敲點錢后就放掉。但是,隨之而來的情況讓他驚恐不已。每次被審訊時,娃娃兵就端著荷槍實彈的AK47沖鋒槍對準他。審訊結束后,他又和那些殘暴嗜血的殺人犯關在一起,時時受到牢頭獄霸的欺凌。死亡,如影隨形。
他聽看守說,這個地方沒有法律體系,只要幾個頭頭碰一下,說殺就殺。因此,當他知道自己會被槍斃時,感覺身子已進了一口棺材,只差一根棺材釘釘上就長埋異域這片蠻荒之地了。
夜深人靜時,鐵窗外原始森林里恐怖的聲音飄蕩,境外那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次次驚悚離奇的遭遇全部涌上他的心頭,讓他后悔不已!原指望那個劉義嶺會疏通關節,花錢把自己贖出去,但是一直沒見到任何動靜。此時,他才覺得在這片未開化的熱帶叢林里,人性的卑劣面展露無疑,所謂的“友情”蕩然無存。
電視劇《黑冰》中的“毒梟”郭曉鵬被押赴刑場前說了一句話:這人是什么?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人就是直立行走的無毛動物而已。但是在我看來,人就像一封不知道從哪兒發出,又不知道發往何方的“電子郵件”,就是這些“電子郵件”組成了一個復雜的世界,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世界啊!
張小斌此刻的心境當與郭曉鵬無異。他這才悟出,只要干了涉毒這一行,就一只腳在人間,一只腳跨入了地獄。
在公安部和江蘇省公安廳的統一指揮下,由鹽城市公安局主偵,會同云南公安機關經過一年多的艱苦奮戰,成功偵破“12·28”特大跨國制毒案,共抓獲犯罪嫌疑人28名、搗毀位于“金三角”地區的制毒工廠1個、繳獲制毒原料80余噸及各類制毒設備24件(套),取得了“全鏈條”打擊制毒犯罪活動的重大戰果,為打擊跨國制毒犯罪活動作出了突出貢獻。
國務委員、國家禁毒委員會主任、公安部部長趙克志簽發嘉獎令,通令嘉獎全體參戰單位和民警。
鹽城市委書記戴源批示:戰果豐碩,給予表揚!
“全鏈條”打擊、全要素管控、全社會動員、全力度保障。鹽城警方牢固樹立“主動出擊,雖遠必打”理念,在嚴打嚴控本地毒品犯罪的同時,通過加強區域協作,堅持主動進攻,堅決打到外地,打到境外,形成對毒品犯罪的全環節追蹤、“全鏈條”打擊。2017年以來,鹽城警方已成功偵破18起公安部毒品目標案件,搗毀制毒物品生產窩點18處,抓獲犯罪嫌疑人233名,基本引領了有鹽城籍人員參與的全國涉羥犯罪專案打擊工作,禁毒重點整治取得明顯成效。
“和諧”號動車在崇山峻嶺中穿梭。李冬和盛志增率隊押解張小斌和7名在云南抓獲的犯罪嫌疑人回鹽受審。
盛志增巡視了一遍車廂,隨后給正在醫院里護理老父親的大哥發了一條微信:大哥辛苦了!明晚到家換班。
不一會兒,他的大哥發來一幅“笑臉”表情,隨后又跳出幾行字:你不得不承認三件事:1、你的脖子轉不了兩圈;2、你數不了你有多少根頭發;3、當你的舌頭完全伸出來時,你不能用鼻子呼吸。兄弟,平安就好,悠著點,多保重!
讀過大哥輕松調侃又飽含溫情的微信,盛志增放心地笑了:老父親的情況還好!
李冬看著一個個疲憊不堪的戰友,戰斗在南疆邊境的日日夜夜又在他的腦海里閃過……禁毒斗爭,充滿了艱難和兇險,承載著太多的故事,但是它永遠和平安、陽光在一起。他想起在一次公安工作報告會上,一位警營詩人為他們禁毒民警作的一首詩:
總有一種豪情和期望,
以青春的歲月鑄就不朽的豐碑;
總有一縷意念和追求,
用沸騰的鮮血譜寫忠誠的樂章!
默默無聞的禁毒民警,
你們長年搏殺在緝毒的第一線,
用人民幸福的歡歌撫平艱辛的皺紋,
用社會安定的禮炮鼓滿前進的征帆,
用磐石般的信念和無悔的人生,
獨創一首天下無毒的詩篇。
毒品一日不除,斗爭不會停止,為了“天下無毒”的追求,禁毒衛士們將肩扛神圣責任,為了光榮的使命繼續去戰斗,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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