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拐女警駱敏
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公安局,有一個叫駱敏的教導員,彝族名字叫阿呷。如同大涼山春天綻放的索瑪花,她身上總是透著一種樸實清新的自然美。
駱敏在刑偵支隊重案大隊專門負責打拐。
她長期輾轉在山東、河南、河北、福建等地,不是在經營案件,就是在出差辦案的路上。她有一股案件不破不罷休的犟勁兒,而女性與生俱來的那份柔情、耐心、細致,則被她在案件偵破中發揮得淋漓盡致。二十余年來,她組織或參與偵破了13起公安部督辦的打拐專案,11起省廳掛牌督辦案件,打掉數十個拐賣團伙,抓捕犯罪嫌疑人上百人,解救被拐嬰幼兒上百人,幫助多個丟失孩子的家庭找到了親人……她先后榮立一等功1次、三等功6次、突出貢獻獎2次;2017年被評為全國公安“百佳刑警”,同年度被評為四川省十大法治人物。
誰是親生兒子
趙梅來找駱敏,是她整個人快接近崩潰的時候;蛘哒f,是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之后,她找到了駱敏。
一次次從希望的巔峰跌落到失望甚至絕望的旋渦,使她對駱敏能否幫她找回丟失25年的兒子已不太抱希望。所以她隱瞞了她自己費盡心血找到一個她認為就是自己兒子的人。她傾盡所有母愛要領其回家,但最后科學鑒定卻排除了她跟那個“兒子”的血緣關系。她不甘心。
她幾次去過那個“兒子”的家。“兒子”在浙江那邊的家境很好,已結婚成家,一大家人生活非常幸福。有人對趙梅說,“兒子”家有錢有勢,浙江的生活和經濟條件涼山哪能與之相媲?“兒子”被人家養了25年,養父母怎能輕易就讓他回涼山?肯定是鑒定機構收了“兒子”養父母的錢,把采的血掉了包,或出了假鑒定。
趙梅不死心,這畢竟是25年來自己找兒子直覺最準的一次。兒子出生時右耳旁長有一只小耳朵(肉瘤),她記得很清楚,這個“兒子”右耳旁的相同位置也長有一只小耳朵,而且這個“兒子”也是林姓人家抱養的,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這明明就是自己的兒子,為什么DNA鑒定不是?
趙梅這25年來找兒子的錢,全是她打工做生意賣苦力撿垃圾,真是拼著命一分一厘掙來的。為找回兒子,她不怕花錢。她親自帶上“兒子”的血到了成都華西醫院,申請醫學鑒定。
鑒定出來那一天,她早早就守在鑒定中心門口。然而拿到鑒定書的那一刻,她全身僵住了,“兒子”不是她的兒子。
她懷疑是鑒定的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于是,她傾其所有,揣著“兒子”的血踏上了去上海的路。結果還是那個結果。
她不死心!本想再去北京,可鑒定和往返已經花光了她所有的錢。
“兒子”和他的家人只相信鑒定結論,認為趙梅搞錯了,對她的態度也表現出了冷淡和不耐煩。
趙梅想帶“兒子”回家的愿望破滅了。
于是,她到涼山州公安局找到了駱敏。
她不知道,她面前這個漂亮的駱警官,是涼山乃至全國打拐戰線叱咤風云的專家,成百的失散家庭和丟失孩子在她的幫助下得以與親人團聚。
因為寄予的希望太多,失望也太多,趙梅變得十分敏感。她見到駱敏時,回避了她已跟“兒子”做過DNA鑒定的環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了自己25年來找兒子的艱辛,說自己找到了“兒子”,浙江那邊不讓帶回來。
沒想到兩個多小時哭訴,駱警官竟然陪著她一起流淚,很認真地記錄了她丟兒子和找兒子的經歷。
她更沒想到,駱警官很快便著手開展工作。
請你配合我們采一下血。我馬上跟浙江那邊聯系,讓他們去采集對方的血樣,入庫跟你比對。你要相信現代科學,對的錯不了。駱敏輕言細語地說。
“需要交多少錢的鑒定費?”趙梅小心翼翼地問。她實在是拿不出什么錢來了。
“不用交錢,這是公安機關的職責。”駱敏十分肯定地回答。
哦!趙梅有些不相信地舒了一口氣。
把趙梅領到法醫室采集血液后,駱敏轉身便跟浙江公安機關聯系,請他們協助采集對方的血液樣本。
看到駱敏有條不紊地著手開展工作,趙梅感動了。她相信這個態度和藹、做事果斷利索的駱警官,一定能夠幫助她要回她認定的那個“兒子”,便放心地回家等消息。
接待趙梅后沒幾天,因之前經營了三個多月的兩起販嬰案被公安部列為部督案件,需要進一步開展工作,駱敏出差去了山東。
途中,駱敏接到了浙江警方的電話,告訴她醫學鑒定排除了趙梅和“兒子”的親子關系。由于趙梅數度失聲痛哭,還有她確信那個“兒子”是親生兒子的種種理由,讓駱敏也相信她和這個“兒子”之間,只不過是差了一紙科學的鑒定而已,F在的結果出乎了她的意料。
一直不愿意接受這一事實的趙梅,希望公安機關尤其是駱敏的介入能夠扭轉乾坤,幫她把“兒子”帶回來,現在這唯一殘存的一點兒幻想破滅了。
她頓時崩潰了,在電話那頭號啕大哭,聽得駱敏的心都碎了。
駱敏安慰道:你放心,只要你兒子還活在這世上,我一定幫你找到他。
掛掉電話后,駱敏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她打算辦完案件后,直接從山東去浙江,親自見見趙梅認定的“兒子”,查清此事。
案件還沒辦完,她便接到了河北邢臺警方的電話:趙梅夫婦的DNA跟河北一個名叫史俊的青年比對成功了。
原來,史俊被拐走時已4歲多,賣到養父母家后,他始終記得自己的名字,記得家門口有一條鐵路,有涵洞,有一棵大樹。養父見他聰明,怕他長大后找回家落得人財兩空,便一直沒送他去讀書。2011年,他結了婚,生了孩子,初為人父的他想到自己被拐后,父母肯定很心痛,便有了要找到親生父母的念頭。妻子也很支持他。他便通過網絡發布尋親信息,得到了志愿者的幫忙,于2014年到公安機關采集血樣入了庫。
等了一年多,他終于等到了好消息。趙梅夫婦在駱敏的安排下采集血樣入庫后,他們的DNA在上萬條信息中很快便成功地碰撞在一起。
為穩妥起見,駱敏沒有立即把這一天大的喜訊告訴趙梅。這是她一貫做事的原則,她要百分之百的把握。
駱敏親自跟史俊取得了聯系,詳細地詢問了他的情況;又和史俊所在地的派出所聯系,請史俊配合他們再采一次血做一次鑒定。從12月份采血到1月份出結論,駱敏的心一直懸著,生怕再出意外。
結論出來后,確定史俊跟趙梅系母子無疑。
駱敏這才告訴趙梅,她的親生兒子找到了。
趙梅接到駱敏的電話,身子一下子軟了。半天,她沒說一句話。她不相信這是真的。她含辛茹苦找了二十多年都沒有找到的兒子,駱警官竟真的幫她找到了。
她在電話那頭,給駱敏跪下了。
趙梅說,整整一個多星期,她都沒有睡著覺。這時候的趙梅,不再像以前那樣沖動了,變得格外聽駱敏的話。她相信駱警官。
馬上快要過春節了,駱敏沒一刻閑著,一直張羅著史俊回家認親的事。
一開始,生性善良的史俊有些顧慮。他尋找親生父母,是瞞著養父母的。畢竟是他們把他養大,他怕傷了養父母的心。再則,他現在的經濟條件也不好,無法報答親生父母。
駱敏推心置腹地跟史俊聊了很久,告訴他,這些年母親尋找他受的苦,勸他早點兒回去認門。她說,其實父母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讓他們看到自己的兒子一直好好活著,知道他在哪兒就放心了。
說服史俊后,駱敏又替他張羅行程,安排趙梅他們接待等,整個春節她都沒有消停過。
2016年2月15日凌晨2點,史俊帶著妻兒,從河北乘火車到達西昌市火車站。
駱敏安排同事羅平到火車站把他們接到賓館住下。天亮后,駱敏自己開車送史俊及妻兒回家。她知道史俊經濟困難,又自幼離開,完全不知道彝族的傳統和風俗,便到商店替史俊買了看望父母的東西和彝族祭祖的物品。
丟失25年的史俊回家,是山里彝家人共同的喜事。他們自發組織舉行了隆重的儀式,上千彝族同胞穿上節日的盛裝,拉起“歡迎史俊回家”的橫幅,敲鑼打鼓,放起鞭炮。場面非常感人。
趙梅夫婦緊緊抱住史俊號啕大哭。
駱敏也跟著流下了眼淚。她說,這淚是喜悅的淚,是為他們的團聚感到高興。
這樣的淚,駱敏流過很多次。這些年,她幫助多個丟失孩子的家庭找到了親人,僅中央電視臺《等著我》欄目組,就先后做過六期涼山州的尋親節目,團聚的六個家庭都是在駱敏的幫助下回歸的。
只有一個電話號碼
2008年9月,駱敏接到工作指令,只有一個電話號碼,要求核實涉嫌拐賣的犯罪事實。此案是公安部督辦的“9·13”專案,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罕見的拐賣兒童大案,涉及全國七個省。
只有一個疑似涉嫌犯罪的號碼如何破案?
駱敏有些犯難。
2008年的時候,電話卡沒有嚴格實名制。
駱敏平時有記筆記的習慣,辦案時會把未破的線索,涉及的可疑人員的信息,一一記錄在工作筆記本上,備查備用。
她已記了滿滿幾個大筆記本。這一條條的信息,是犯罪行為發生時留下的痕跡。她經常會盯住這些信息,去思考,去挖掘,去分析,去發現。
駱敏著手查這個號碼。
如她所料,這個號碼像海水退潮時留在沙灘上的一只小貝殼,短暫的停留后漲潮時又被海水卷走一樣,有過一兩次通話記錄,隨后便消失了。
號碼消失了,人不會消失。駱敏知道犯罪嫌疑人就隱藏在這個號碼后面。在有關部門配合下,她一頭扎進一串串的號碼中,破解著由11個數字組合成的密碼。
這是一張龐大的社會關系網。網絡中有故友,有新交,有親人;有固定的,有隨意的……錯綜復雜,要辨別哪一條有價值,哪一條能關聯,需要仔細地分析?此坪唵蔚穆涞,背后卻是駱敏與一串串數字的博弈,分析、梳理、排除、關聯、擴線,她一趟趟在相關部門之間往返,一趟趟去疑似對象所在地了解核實情況。
近兩個月的努力,多條數據分析指向,駱敏通過這個電話號碼最終鎖定了涼山籍的三名犯罪嫌疑人,分別是布拖縣的蘇聰、吉鬼、阿土。
支隊從布拖縣公安局刑警大隊抽調民警歐和協助駱敏。
有了得力助手,駱敏輕松了許多。布拖縣離西昌市有一百多公里,道路蜿蜒崎嶇,交通狀況很差。為了摸清嫌疑人的準確地址,駱敏帶著歐和馬不停蹄,一次次往返,查三人的現實情況、家庭關系、活動軌跡等。
三名犯罪嫌疑人是親戚關系,用彝族話說,蘇聰、吉鬼是老挑(姨姐夫的意思),阿土是這倆人的舅子。三人長期糾集在一起,在西昌市租有房子出入。
根據搜集的信息,駱敏跟領導匯報,研究制訂了幾套抓捕方案,明確了抓捕組人員和工作目標。
11月18日,公安部下達命令,指揮案件所涉的云南、廣西、廣東、四川、河北、河南、山西七省,于上午9時準時開展收網行動,抓捕涉案人員,解救被拐嬰幼兒。
集中統一行動的命令一下,西昌市和布拖縣抓捕組同時出擊。
行動開始不久,布拖抓捕組很快反饋信息,布控已久的阿土被抓獲。西昌行動組卻出師不利,駱敏帶的抓捕組赴寧遠小區出租屋撲了空,去濱海小區出租屋的抓捕組也沒有發現嫌疑人。
是打草驚蛇了?還是嫌疑人有所覺察逃走了?駱敏冷靜分析,可能是其他省市的聯系人或布拖阿土的親戚傳遞了消息。
西昌市交通不復雜,除飛機外,成昆線是主要交通要道。為防止幾人乘火車逃走,火車站和汽車站均已安排警力守候,出城的交通要道也設置了卡點盤查。此時的西昌,像一個封了口的袋子,嫌疑人已插翅難逃。
但如何發現他們的蹤跡?駱敏認為,如果是受到驚擾臨時外逃,那他們就不會走正常的渠道,可能會臨時搭乘或包車。當時面包車是市內載客的主要交通工具。
開面包車巡查!
駱敏扮成收費的老板娘,偵查員小梁扮成駕駛員開著面包車在街上走走停停,四處招攬客源。
果不出駱敏所料,像兩只偷食后受驚的老鼠,蘇聰和吉鬼聽到阿土在布拖落網的消息,便開始倉皇出逃。兩人戰戰兢兢,分析了一下出逃方式,認為包車逃走是最安全的選擇。
于是,他們撞上了駱敏。
在主城區街上溜達了幾圈后,駱敏和小梁把車子開到“彝海結盟”塑像附近停了下來。
駱敏搖下車窗,大聲吆喝:要坐車的,走了啊。
嘿嘿,來了!駱敏看到一個胖胖的彝族男子從旁邊的小巷子走了過來。
是蘇聰!駱敏早已把幾個人的體貌特征牢牢記在了心里。
只見男子左右環顧了很久,確信周圍無可疑情況后,來到車前,說道:“師傅,我要包車到成都。”
“去成都?太遠啰,你出得起價不嘛?我們得收雙倍的價錢,因為車子回來是放空的。”駱敏吊他的胃口。
“錢不成問題,走吧。”男子道。
“哎喲,今天遇上大方的人了嗦。你這么爽快,沒問題,上車吧。就你一個人呀?”駱敏給小梁遞了一個眼色,不動聲色地周旋。
“前面還有一個人等著哪。”蘇聰回答。
這不正是期盼的結果嗎!駱敏心里一陣暗喜,裝作斤斤計較地跟男子談好價錢,小梁便按男子指定的路線把車開到火車站。
面包車緩緩?吭诼愤吅,蘇聰下車朝附近山上一彝族男子招手,頭上裹著白帕子、身披黑色擦爾瓦在山上觀察動靜的吉鬼,便從山上跑下來上了車。
兩名主要犯罪嫌疑人已到位。駱敏不動聲色,低著頭裝成玩游戲,給前方設卡組發了一條信息。
面包車行駛至西昌與冕寧交界處時,設卡組民警正張網以待。
僅有一個電話號碼,歷時兩個多月苦心經營,涼山州涉案的三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被抓獲了。
然而,三人由于近期無新的犯罪記錄指向,加上特殊的親戚關系,早已訂了攻守同盟,審訊時要么緘口不語,要么全盤否定到過河南、河北等地,拒不交代之前的犯罪事實。
審訊進行了整整三天,毫無進展,駱敏很是焦急。
怎樣才能撕開審訊的口子?駱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看著窗外高掛的圓月,她仔細把幾人這幾天來的表現和性格特征及之前了解到的家庭情況進行了分析,認為當小舅子的阿土是三人中的突破口。
“對,重點就審他。”天不見亮,一夜未眠的駱敏早早就起床到了辦公室。剛一到上班時間,她便叫上民警歐和直奔看守所提訊。
像前幾天一樣,審訊開始,阿土仍然擺出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樣子,拒不搭理駱敏。
讓他奇怪的是,駱敏沒有跟他談案件,而是輕言細語地同他聊起了他的家庭,聊他的母親。
阿土見駱敏不提案件,漸漸消除戒備,倒也樂意跟她聊了起來。他說母親去世后,他生活很艱辛,到西昌打過零工,后來又到了甘洛縣赤普礦山甘溝礦區打工。礦山老板子田和他是同一個家支(家族)的,待他很好。他白天在礦山上打工,晚上就住在子田家里。
“喲,原來我倆還是親戚哪。”阿土提到的子田,恰好是駱敏的二舅。
一聽駱敏跟他是親戚關系,阿土有些動容,露出些許期待的神色。
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都被駱敏捕捉在眼里。
駱敏微笑著對他說:“法律是有尺度的。雖然是親戚,但我是一名執法者,必須嚴格依法辦案。俗話說,雁過留聲,如果不掌握證據,我們也不會找到你。你說是不是?”
阿土低著頭,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駱敏并不急于求成,繼續打她的親情牌。她自己掏錢給阿土買煙和牙膏等生活用品,逐漸取得他的好感和信任。
過了一天,駱敏再次到看所守提審阿土,語重心長地說:“你要對法律、對家庭、對自己負責,爭取立功贖罪。”
她打了一個比喻:“你們現在好比三匹馬在同一條起跑線上,誰跑在前面對誰就有利,誰就能得到從寬處理。但必須坦白交代。”
阿土低下頭。半晌,他抬起頭試探著問:“如果我說了實情,真的能從寬處理嗎?”
駱敏十分肯定地答道:“能。”
接著,她趁熱打鐵,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法律書籍,將有關從輕減輕處罰的條款念給他聽;又像大姐姐一樣,把自己多年來經辦案子的當事人獲得從寬處理的案例說給他聽,如數家珍。
阿土不時摸著腦袋,嘴唇翕動著,欲言又止。他的思想顯然出現了激烈波動。
駱敏洞若觀火,繼續道:“咱們彝族人有很好的傳統和族規,從不干傷天害理的事,講誠實,講擔當。你血脈里流淌的是彝族人的血,也應該有彝族人傳承的精神。做了錯事不怕,怕的是執迷不悟,不曉得悔改。孩子是生來愛的,不是生來賣的,你想想,要是你沒在母親身邊長大,你會是什么樣?你好好考慮一下再回答我。我還會來找你擺談。”
言畢起身,她準備結束審訊離開。
這時,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只見阿土頭上虛汗直冒,突然說道:“我要交代。”
原來駱敏迂回、柔性、軟硬兼施的審訊技巧,已摧垮了阿土的心理防線。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阿土一口氣交代了他販賣六個嬰兒的犯罪事實。
六個嬰兒中,其中有五個賣給了河南新鄉的色爾,剩下那一個賣給了河北邢臺的老劉。
審訊完時,阿土一臉輕松,抬手比了一個手勢:“這些娃兒現在都這么高了,都背起書包上學了噻。”
駱敏收好筆錄,招呼歐和:“趕緊去開車,咱們去河南。”
“駱姐,這天氣,路上可能會凍起喲。”跨出看守所的歐和抬頭看了看天氣,天上陰沉沉的正在下著凍雨。
“事不宜遲,下刀也得走。”駱敏一邊給領導匯報,一邊安排歐和準備車子,驅車從西昌城沿國道G108線向北出發。中午時分,當車行至冕寧縣境內拖烏山地段時,天空紛紛揚揚下起了鵝毛大雪。厚厚的積雪讓行駛在濕滑路面上的車輛堵成了蜿蜒的“長蛇”陣。
雪越下越大,為了行車安全,前方已封路,實施交通管制,一封就是十個多小時。
由于出行時間倉促,駱敏他們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在車上又冷又累又餓,十分焦急。
兩天后,駱敏他們到達河南新鄉,與當地警方取得聯系后,才知抓捕色爾也是一場持續的攻堅戰。色爾很狡猾,從11月初就不見了蹤影。
駱敏他們工作了十多天,沒查到色爾的任何蹤跡。當時快春節了,特別冷。因為走得匆忙,駱敏連擦臉的護膚品都沒帶上,每天就用清水洗一把臉,臉上手上的皮膚被凍皸裂了,風吹著很痛。
我不信抓不到你!撤回西昌后,駱敏暗暗發誓。
一轉眼到了2009年春天,駱敏再次研判色爾的信息,發現他在河南新鄉一帶有活動的蹤跡。于是,支隊安排駱敏和歐和等一行四人再次驅車到達河南新鄉。
通過暗中調查,駱敏發現色爾經常在涼山籍人聚集較集中的幾處場所活動。排查準確后,她請求當地警方協助抓捕。然而,實施抓捕那天,色爾這只狡猾的老狐貍嗅到了不同的味道,在駱敏他們到達前一小時,他把手機交給聚集的一個彝族老鄉后便溜走了。抓捕計劃再次落空。
2009年4月29日,公安部發布A級通緝令,部署抓捕色爾等十名涉嫌拐賣婦女兒童的犯罪嫌疑人。
我一定要抓到你!通緝令下來的那天,駱敏拿起通緝令,看著色爾的頭像,怒目圓睜,拍桌發誓。
通過多方布控和不懈努力,6月的一天,駱敏獲得一條線索:色爾躲藏在布拖縣浪珠鄉呷哈村妹妹家。
駱敏立即帶著歐和往布拖縣趕。布拖縣離西昌市有二百多公里,驅車需要三個多小時。到達布拖縣后,縣公安局立即抽調警力組成抓捕組,由駱敏帶隊指揮。
當天晚上,天上下起瓢潑大雨。駱敏帶著抓捕組民警冒雨前行,驅車三十余公里到達浪珠鄉政府后,因呷哈村地處偏僻,山路崎嶇兇險,車輛無法前行,只能徒步。陡峭的路段,又濕又滑,爬不上去。抓捕組民警推前面拉后面,途中不知摔了多少次,于次日凌晨3時許才摸到大山深處的呷哈村。
色爾的妹妹家住的是一幢四周有圍墻的瓦板房。圍墻有兩米多高,院門被碗口粗的圓木閂著。
進不去,只能搭人梯翻進去開門。民警小吳被送上圍墻,“咚”的一聲跳進院子里把院門打開。
駱敏和抓捕組民警沖進院子。
突然,一個虎背熊腰、光著膀子的壯漢,提著一把寒光閃閃的砍柴刀從正房里沖了出來,狂叫道:“你們要錢還是要命?我跟你們拼了!”
駱敏趕緊用彝族話制止:“放下刀,我們是公安局的,前來抓捕色爾,請配合我們執行公務。”
“哦。”聽駱敏這么一說,原以為是強盜前來打家劫舍的壯漢順從地放下了刀,不敢再多言。
“搜!”駱敏指揮民警挨個房間搜查。屋內屋外、院壩都搜遍了,卻不見色爾的蹤影。
難道情報有誤?正在大家納悶兒時,駱敏抬頭看到院壩左側四米多高的閣樓。
有鬼!她略一思忖,安排民警去找梯子,搜羊圈閣樓。
民警迅速找來木梯,從正面爬上去。
剛上到一半,突然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只見一個黑影從閣樓背面順著一條粗繩猛地滑了下來,一落地便朝院門外沖去。
剛跑到門口,這黑影便被民警擒獲,正是多次抓捕多次逃脫的色爾。
這是駱敏從事專項打擊拐賣工作以來,成功經辦的第一起公安部督辦的專案。此案在公安部的統一指揮下,各地警方合成作戰,雷霆出擊,打掉了多個拐賣兒童犯罪團伙,抓獲涉案犯罪嫌疑人203名,解救被拐賣嬰兒192名。
經營的線索成了部督專案
2016年1月18日,從成都開往西昌的T8865次列車的最后一節車廂,乘載了一車廂特殊的旅客。有荷槍實彈一臉威嚴的警察,有耷拉著頭一臉沮喪戴著手銬的犯罪嫌疑人,有嗷嗷待哺的嬰兒,有細心照顧孩子的女警等。
駱敏就在這節車廂里來回奔波,張羅著一車廂上百人的吃喝拉撒,不停地聯系接站、匯報情況等。
公安部督辦的“6·18”拐賣案件收網行動開展以來,山東臨沂、四川涼山兩地警方聯合行動,在臨沂抓獲66名犯罪嫌疑人。這是涼山警方押解本籍36名犯罪嫌疑人、解救12名被拐嬰幼兒回涼山的最后行程。
36名犯罪嫌疑人就像36枚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一旦疏忽,后果將不堪設想。自1月16日從臨沂上火車,到鄭州再轉成都到西昌,駱敏已經整整兩天兩夜沒敢合眼。
解救出來的嬰兒,最小的才剛出生四天,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交代?駱敏的心,一路上繃得緊緊的。
這起案件,是涼山警方主動經營,從平時掌握的線索順藤摸瓜,確定犯罪嫌疑人,層層上報,最終被公安部列為督辦案件。
2015年8月,駱敏在分析研判時,喜德縣的哈馬虎和阿俄子夫婦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夫婦在山東臨沂租有房子,長期往返西昌和臨沂之間,行蹤十分可疑。
進一步調查發現,這對夫婦每次出去,都帶有嬰兒,回來時卻空手而歸。
孩子從哪兒來?又去了哪兒?一串串疑問出現在駱敏的腦海里。
繼續擴線,駱敏發現哈馬虎在涼山有著廣泛的人脈,關系遍及喜德、布拖、普格、寧南等地,并且阿俄子經常到這些地方打聽嬰兒的事。
一定要查清楚。駱敏一頭扎進了數據中,在現實和網絡中核查一條條線索。通過三個多月的長線經營和落地核查,駱敏厘清了以哈馬虎和阿俄子為首的一個特大販嬰團伙的構架和犯罪脈絡。
該團伙涉案人員44名,涉及山東、河北、福建三省。哈馬虎、阿俄子夫婦物色有之布、阿達、且沙等十名彝族婦女打下手當馬仔,與多名在臨沂的彝族人相互勾結,干著販賣嬰兒的勾當。團伙成員分工明確,由阿俄子負責從涼山組織孕婦和購買嬰兒到臨沂,哈馬虎負責在臨沂聯系下線和買家,阿達等人負責照料嬰兒,活動范圍主要在臨沂市的蘭山區、河東區、費縣等。
隨著偵查的深入,駱敏掌握了該犯罪團伙涉案的更多細節。比如他們將嬰兒分為大貨和小貨,大貨指男孩,小貨指女孩。販賣時會層層轉手,利益最大化。除了直接從父母手中“收購”嬰兒,他們還組織懷孕婦女直接赴收買地分娩,生下孩子后直接出售。
這一條條線索,浸透著駱敏辛勤的付出和汗水。摸清案件情況后,她給支隊領導作了匯報,支隊立即向局黨委匯報,案件線索最終呈報至公安部。
2015年11月11日至19日,公安部在臨沂召開專案工作會,將哈馬虎案件掛牌為“6·18”專案,要求在前期工作的基礎上,查清所有線索,時機成熟后統一行動,集中收網。
遵照公安部的指示,涼山立即成立專案組,指派駱敏帶專案組一共四人留在臨沂,對照線索查實犯罪嫌疑人的落腳點,查清被拐嬰兒的去向。
這一留就是整整兩個多月。在臨沂警方配合下,駱敏他們開始了沒日沒夜的排查,足跡遍布蘭山區、費縣、平邑等地。時值冬天最寒冷的時候,面對異地氣候及飲食的差異,駱敏和同事很不適應。
再難,也要堅持。駱敏時時鼓勵自己,也鼓勵戰友。她說,我們多一份努力,就少一些孩子受到傷害。在專案組里,駱敏是主心骨,也是貼心大姐。
在大家的努力下,他們又新查出四個有交叉又獨立的犯罪團伙,主要團伙成員有29人,查清買家14個。涼山州涉及喜德、布拖、普格、寧南等地,臨沂則涉及蘭山區、費縣、平邑、河南區、營南、羅莊等地。
情況全部查清,抓捕條件成熟,公安部把開展集中抓捕解救行動的時間定在1月14日22時。
行動前夕,駱敏參與指揮部制訂工作方案,對抓捕解救和安置等工作進行了周密部署。
行動當晚,時任公安部刑偵局局長楊東親自擔任指揮長,統一號令,集中收網,四川涼山、山東臨沂兩個主戰場梯次打響戰斗。
臨沂主戰場,涼山抽調了30余名精兵強將,與臨沂警方通力合作,300余名警力荷槍實彈,兵分四路,直赴蘭山、河東、費縣、平邑四地進行抓捕。
主犯哈馬虎租住在平邑縣城鄉接合部一處單家獨戶的院子。大鐵門和三米高的院墻攔不住抓捕的民警,120余名警力早已將房屋團團圍住。一聲令下后,民警搭梯子翻墻而入,打開院門。臥室里,三個滿嘴酒氣的男人正睡在床鋪上打鼾,全部束手就擒。
哈馬虎落網的捷報傳到指揮部。各路抓捕組四面出擊,如神兵天降,66名涉案犯罪嫌疑人相繼落網,12名被拐嬰兒順利被解救。
涼山主戰場,涼山公安局50余名民警迅速出擊,成功抓獲涉案嫌疑人12名,現場解救嬰兒2名。
列車駛入西昌,“咣當”一聲打開車門。
駱敏開始將被押解的犯罪嫌疑人與前來接站的同事進行交接。直到順利交接完畢,她那顆一直懸著的心才落了地。
不抓到她案子不圓滿
2014年5月14日上午8點多鐘,駱敏接到信息,稱有兩人從布拖縣帶了一個小孩要到鄭州去賣。
駱敏馬上給領導作了匯報。經批準,她隨即帶上羅平和偵查員莫色伍千從西昌出發追擊。
想到嫌疑人從布拖縣到西昌,要經過昭覺縣,駱敏便電話聯系了昭覺縣公安局,請他們攔截從布拖過來的中巴車。
不料那兩人十分狡猾,中途下了車,打“野的”(拉客的面包車)去了越西縣。
選擇去越西縣的目的,只有一種可能,因越西的普雄鎮是成昆鐵路的主干道,他們可能是去搭乘火車。
直奔普雄。當時整個涼山正在搞交通大會戰,路面坑洼不說,還到處堵車。駱敏他們從西昌到昭覺,再從昭覺到普雄,花了近六個小時。到普雄一查,發現帶孩子的倆犯罪嫌疑人在車站旁邊的小旅館開了一間房。這家小旅館位置很特殊,環境復雜,每一層樓都有能直接到一樓的通道,不利于抓捕。
駱敏電話請求當地派出所協助,自己和羅平分別守住一個出口等待警力增援。
可是搜遍了整幢樓的房間,卻只發現了馬仔黑木和小孩,主要犯罪嫌疑人果立尾不見蹤影。
黑木也說不清楚她去了哪里。
駱敏他們只好帶著黑木和解救的孩子,一路顛簸,于凌晨兩三點鐘回到西昌。黑木交代是果立尾雇她當馬仔帶孩子去鄭州的,其他一無所知。
審訊完黑木,已是15日清晨。駱敏顧不上休息,立即收集果立尾的所有信息進行分析研判。必須盡快抓到果立尾。
果立尾,51歲,甘洛人,因為拐賣被判過刑,剛釋放不久。她在甘洛有一個兒子,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她極有可能逃去那兒躲藏。
“羅平,咱們還得趕去甘洛。”駱敏看著困乏的羅平,有些不忍。
“好的,駱姐,你不困嗎?”羅平之前在DNA室做鑒定,還不太習慣這樣的奔波,這一天一夜,已被折騰得夠嗆了。
“困喲,可一想到果立尾沒抓獲,就不困了。”駱敏笑答。
西昌到甘洛二百多公里,當時的路況開車走了近十個小時。駱敏他們到達甘洛跟縣公安局取得聯系后,研究制訂了抓捕方案。
果立尾兒子家住在前進鄉的植物村,山高路遠,當地人稱是拿起筷子就可以把月亮打下來的地方。為了摸清情況,縣局安排人前去打探消息。據反饋:果立尾確實到了她兒子家。
駱敏決定把抓捕時間定在17日晚上。
從甘洛縣城到前進鄉需要四個小時,從鄉里到植物村還要兩小時,而且只有一條盤山的羊腸小道,地勢險要。
5月正是雨季,山里經常下雨。駱敏他們剛進山,天上便轟隆隆響起了雷聲,緊接著下起了傾盆大雨,把他們澆得全身濕透。
因為濕滑,又是夜晚,他們在向導的帶領下,連爬帶走,凌晨4時才到達目的地。
果立尾兒子家住的是一幢土木結構的平房,房屋不大,但搜查時卻沒有發現果立尾。
細心的駱敏看到屋子西邊的床鋪堆放了些雜物,她伸手一摸,還有溫度。
她判斷,果立尾就睡在這床鋪上,放雜物是她使的障眼法,人肯定就藏在附近某處。
搜遍了地窖、羊圈、豬圈、閣樓等可能藏匿的地方,駱敏他們最終在房屋外面堆的幾堆玉米秸稈中將她拎了出來。
抓獲果立尾后,駱敏他們又一路顛簸趕回西昌審訊。
果立尾供述了她雇黑木運輸孩子準備到鄭州販賣的犯罪事實,她的上家系鄭州的奶古么。同時,她也交代了5月14日漏網的經過。
那天她和黑木帶著孩子進旅館后,在二樓看到旅館不遠處停有一輛警車,預感不妙,便搶先一步離開了旅館,悄悄躲藏在附近觀察。不一會兒,她就看到了增援的派出所民警,趕緊走小路逃到了甘洛。
這起案件,按理說該抓的抓了,孩子也解救了,應可以結案了?僧敃r在鄭州等“貨”的上線奶古么,在預約的時間沒等到“貨”,而且聯系不上,預感出了事,便斷掉了跟外界的所有聯系,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轉眼到了6月,因參與辦理另一起打拐專案,駱敏和同事到臨沂辦完案準備回涼山時,聽到河南新鄉警方剛收網的一起盜竊專案,抓獲的人員里面有三十多名涼山籍的人。
駱敏憑直覺感到,奶古么肯定在這些涼山籍人員里面,或者這些涼山籍人肯定知道她的行蹤。
她給領導匯報,說要親自去新鄉,要不心里不踏實。
于是,6月3日,駱敏只身一人來到新鄉,找到配合辦過多起案件的新鄉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薛國征,請他協助查一下抓獲扣留的人里面是否有奶古么。
薛大隊長立即打電話給具體經辦的原陽縣公安局。對方反饋信息,沒有這個人。
“她一定在。”駱敏很肯定地說。
“駱教,你這是不信任我喲。”忙得不可開交的薛大隊長半開玩笑地跟駱敏說。
“除了名單外,還有什么能證明他們身份的東西?”駱敏問道。
“他們都采集了信息,照有相片。”薛大隊長回答。
“那請他們看看相片,看有無這人。”駱敏仗著熟人好辦事。
信息反饋回來,相片上也無這人。
“薛大,跟他們說一聲,我自己去。”駱敏再次跟薛大隊長提要求。
看她如此執拗,薛大隊長知道她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趕緊給她聯系。
于是,駱敏到了具體辦案的原陽縣公安局刑偵大隊。正忙得不可開交的辦案民警見她親自上門,騰出時間將抓獲的嫌疑人的相關資料、圖片信息提供給她,讓她自己挨個兒查找甄別。
就是她,當看到第三組照片時,早已把嫌疑人相貌特征銘記于心的駱敏,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張照片上的人是奶古么。
但奶古么舉的牌子,寫的不是她本人的名字。
原來,狡猾的奶古么同其他一大幫人被抓獲后,初次篩查詢問時,她報的是別人的名字。采集相片時,她舉上寫著別人名字的牌子照了相。
她人呢?駱敏馬上要提人?赊k案民警說,因為當時抓的人多,查到那個名字的人未涉嫌盜竊案,就將奶古么當成那人給放走了。
煮熟的鴨子飛了。駱敏沒有泄氣,分析奶古么被驚動后可能會逃回涼山,立即趕到新鄉火車站查購票記錄。
她發現有三名涼山籍女性購買了當天從新鄉到涼山普雄的火車票。其中一個名字,恰好是奶古么舉牌照相寫的那個名字。
“我買到普雄的票!”駱敏迅速掏錢購買了同一列車的火車票。
上車后,駱敏裝扮成一般乘客在車廂秘密查找。
在9號車廂,她發現了奶古么。同行的共三人。
為了核準身份,駱敏請求乘警協助,專門對嫌疑人乘坐的車廂進行查票。如她所料,奶古么系冒用他人身份坐車,自己的身份證藏在包里。
身份確認了,但駱敏是千里走單騎,如何抓捕,得考慮周全。
她和乘警商量,決定等列車快到普雄站時實施抓捕。
一路上,駱敏不露聲色,把位置換到9號車廂,緊緊盯著奶古么及同伙。
當列車行至峨邊時,在乘警的協助下,駱敏成功將奶古么及同伙控制。車到普雄,早已等候多時的普雄分局民警協助將犯罪嫌疑人帶回。
離抓捕時限只剩十分鐘
駱敏破案抓人總能撞到點子上。有人說她運氣好,其實運氣只是巧合,真正起作用的是她的執著和認真。
2012年的“4·19”專案,是一起以涼山鹽源籍季方方、楊小花為首,涉及四川、河北、內蒙古等七個省區的販賣嬰兒案件。涼山州涉及甘洛、西昌、鹽源等重點縣,刑偵支隊由駱敏具體負責案件偵辦。
7月2日晚22時,公安部下達集中抓捕解救的行動指令,時間截止到7月5日中午12時。
鹽源縣的季方方是此專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命令下達的當晚,涼山州公安局組織召開專門會議研究制訂抓捕方案。
通過前期的經營摸排,駱敏發現,季方方近幾日的活動軌跡均在鹽源縣。但其家所在的村子,在金河南岸盤山老鷹頂的山上,地理位置比較特殊。山大不說,視野還很開闊,一眼能把進山的人看得非常清楚。如果不是熟人,白天很難靠近。
一定要在公安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抓捕任務,否則會影響整個案件的進展。局領導指派副支隊長馬玉松和駱敏前往鹽源,請鹽源縣局配合抓捕。
原計劃4日晚上山抓捕,可途中遭遇了狂風暴雨冰雹的襲擊,猛漲的山洪阻斷了進山的路,馬玉松和駱敏他們只得撤回金河派出所。
凌晨5時,雨停了,抓捕組成員重新出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已是上午10時了,季方方的身影還沒有出現。
駱敏在山下裝成要買東西的樣子,把人家背出山到集市上賣的山貨都翻了一遍,一分一分地跟別人砍價。把賣蘑菇的老鄉給講急了,白了她幾眼,忍不住私下嘀咕:看你這穿著就像城里人,想買東西卻舍不得花錢,真小氣,問了還不買,耽擱我上街叫賣的時間。他們不知道,駱敏的心里比他們更急,雖然在熱情地看貨砍價,她的眼睛卻緊緊地盯著下山的路。
快11點了,離公安部規定的抓捕時限只有一個小時了。
超過中午12點,不計算成績不說,還會被通報批評。這落到誰的頭上不急喲?
駱敏看到同事臉上焦急失望的表情在一點點疊加。她用手遮住額頭,抬頭看了看天空,環顧了一下四周,跟一起參與抓捕的鹽源縣公安局副局長王定偉、副支隊長馬玉松商量:去河邊看看。
馬副支隊長說:“河邊有一組守著哪。”
駱敏指了指河面上下的距離,說:“河面這么長,萬一他們在另外哪個渡口上船呢?我們去租個船巡查一圈嘛,要不這心里不踏實得很。”
離收網時間只有四十分鐘了。他們同意了駱敏的建議,幾人到河運處租了一艘快艇沿河面駛去。
老遠,駱敏看到河邊有一男一女在張望,女的戴著一頂遮陽帽。
是季方方!駱敏從體形上判斷。
慢一點兒!她給駕船的同事說。船減下速度向目標方向駛去。那兩人貌似要搭船,在向他們招手。
駱敏隨即吆喝:要坐船的走了哈!
船越來越近,目標越來越清楚。不會錯,是季方方。
駱敏告訴馬玉松副支隊長他們,做好船靠岸就抓捕的準備。
船離岸只有二三十米遠了。正在等著搭乘的兩人,突然意識到不妙,像踩著地雷一樣,轉身撒腿就朝山上狂奔。
追!船剛靠岸,駱敏一個健步跳下船,就朝季方方追去。
季方方哪里是駱敏的對手,不出二百米,駱敏就把跑得氣喘吁吁的季方方抓住了。
一看時間,離公安部規定的截止時間只剩下十分鐘。
季方方抓到啦!駱敏給指揮部打完電話,押著季方方,走路都有一種要騰飛的感覺。
從接到抓捕命令,到成功抓獲的六十個小時的時間里,駱敏就像有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身上,一直喘不過氣來。突然間這塊石頭卸下了,她打心底里感受到了一種無比輕松的幸福。
柔情、淚水與榮光
2014年,公安部掛牌督辦“5·21”特大販嬰團伙案。此案涉及涼山州的線索有六條。
7月30日,公安部在石家莊召開案件協調會,要求八個涉案地公安機關強化偵查取證,時機成熟立即實施抓捕。
涼山州公安局成立專案領導小組,抽調西昌、布拖、鹽源的精干警力專案偵查,由駱敏牽頭組織偵辦。
駱敏帶著專案組沒日沒夜地經營摸排,最終查清了涼山州的犯罪嫌疑人涉案的證據、活動蹤跡等。
公安部把收網和解救時間定在10月10日。局里決定由駱敏帶隊赴石家莊抓捕和解救。
然而,就在駱敏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時,生病多日的婆婆去世了。在彝鄉,老人去世是大事,彝族人有很多風俗和儀式,駱敏不得不向領導請假延緩兩天出發,讓同事們先行。
12日,駱敏和愛人趕回甘洛縣新茶鄉老家,長跪在身穿盛裝“端坐”在木椅上的婆婆面前。
想到因為自己太忙,婆婆病重的時候都沒有照顧她,駱敏不禁悲從中來,放聲痛哭道:“阿波(彝族媳婦對婆婆的稱呼)!我對不起您啊!您病重的時候,我都沒回來照顧……”
14日早上,畢摩念完經,駱敏看著婆婆的遺體在烈焰中升天,淚眼婆娑地在心中默默念道:阿波,一路走好!
按照當地彝族的風俗,老人火化后,家里還要做一場“畢摩文化”的儀式,求到天堂的老人護佑家人兒孫平安幸福。但因駱敏公務緊急,深明大義的愛人16日便把駱敏直接送到了火車站。
駱敏噙著淚,直接從甘洛北上去追趕先行的同事了。
跟同事會合后,他們到河南新鄉、河北石家莊和邢臺等地移交線索,足跡遍布兩省四個市、六個縣、九個村寨。抓捕加解救,整整一個月,行程幾千公里,相繼抓獲販賣嬰兒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吉古日子、張某福等十四人,破獲案件六起,成功解救六名被販賣的嬰兒。
在河北省寧晉縣一個偏遠村莊,他們幾經周折解救出一個被販賣的孩子,一路顛簸從鄉下返回縣城已是凌晨。
駱敏抱著孩子住在賓館。正準備上床休息,突然傳來一聲響雷,接著又是幾聲,窗外嘩嘩下起了大雨。
一直睡著的孩子驚醒了,開始撕心裂肺地哭鬧,喂奶粉也不喝。沒辦法,駱敏只好輕輕拍著孩子的背,抱著他在房間踱來踱去。
熬了幾天了,駱敏好想躺下來休息一下?珊⒆犹×,放下任他哭鬧真不忍心,她只好一直小心呵護著。
踱著踱著,駱敏看著孩子的小臉,仿佛看到了自己兒子小時候。好久沒有這種感覺啦,她突然想念起兒子來。又想到婆婆剛去世,她都沒有盡到守孝的責任,眼淚禁不住嘩嘩地往下流。
駱敏的兩個兒子在西昌上到小學三年級后,就被送到千里之外的成都讀寄宿制學校。她很少能見到他們。小兒子上高一的時候,她整整一年時間沒去成都看過他。一轉眼,大兒子子承母業,當上了警察。兒子一天天長大的過程,她沒留心過,他們就像一瞬間長大了一樣。她感到自己沒當好一個母親,對不起兩個兒子。
后來有一次,駱敏經營的一起案件收網抓人。
因為拐賣案件隱蔽性很強,很多是案中案,牽涉面很廣,駱敏帶著布拖縣公安局一位同事,在福建工作了差不多一個月。在當地公安局的協助下,該案共抓獲30人,其中涼山的有15人,共解救回來四個孩子。當她和同事往回帶人時,從福建坐12個小時火車到成都,再從成都坐局里的車回西昌,可能是坐的時間太久太勞累,她的腰椎間盤突出了。
7月30日那天早上起床時,駱敏疼得下不了床,她禁不住哭了。想到自己年歲大了,手里還經營著許多線索,還有很多案件在等著她,她卻一下子動不了了,心里十分難過。
后來駱敏在愛人的攙扶下,去醫院包了五六天的藥,身體才稍微好了一些。
當警察如此辛勞和不易,但駱敏無怨無悔。
駱敏當警察,是受了父親的影響。駱敏的父親也是一名警察,是當時方圓幾十里的彝族村寨唯一當警察的人。她一直以自己的父親為榜樣,以當一名兢兢業業時時處處為老百姓著想辦事的警察為榮。
大涼山四季如春,氣候宜人,尤其是春天百花盛開的時候,一簇簇艷而不嬌的索瑪花綻放著,把綿延起伏的大山裝飾得如詩如畫。
馳騁在打拐一線的駱敏,雖已戰功赫赫,仍會時;叵肫甬斈昴莻穿著五彩百褶裙的少女阿呷,跟著一群小伙伴唱著彝族歌兒,在花叢中奔跑。清脆的歌聲在山谷中傳得很遠:
媽媽的女兒喲,
長到十三四歲后,
雞鳴起床來,
出門天沒亮。
不怕大雪漫天飛,
一天要打三背柴;
不怕天凍冰棱響,
一天要挖三畝地;
不怕暴雨泥濘深,
一天要背三桶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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