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戶苗寨一盞燈
貴州千戶苗寨的燈火是很有名的。夜幕降臨,燈便一盞盞地亮起來,像是白天貪睡的孩子,一個個地睜開了亮晶晶的眼睛。很快,整座山都成了燈的海洋,似一棵巨大無朋的圣誕樹,矗立在天地之間。剛剛從坡后爬上來的月亮,此刻也只不過是這燈海中的一盞,不留意觀察是認不出來的。月亮也就恨恨地,努力往上升去,直至孤零零地掛到半空,才發現游人們的目光還流連在滿山的璀璨燈火上,便只得落寞地,慢慢向西山墮去。
這千戶燈火是真的漂亮到無法形容。它是錯落著的,仿佛是隨意間跌落在山間的星星;但它又是人們精心安排了的,這里那里,該有燈的地方都有了,卻又有著深深淺淺、高高低低、紅紅綠綠的區別。坐在觀景臺上,煮一鍋酸湯魚,喝一杯醇香的土酒,燈火便在人們眼前時而迷離時而清晰,有了活潑的性情。酒酣后入睡,燈卻依然在夢里亮著,偶爾醒了推窗,卻發現夢還在眼前。
我曾兩次到千戶苗寨。前一次來去匆匆,不曾過夜,也就沒能領略千戶燈火的魅力,只是因朋友的介紹,而有了幾分期待和向往。第二次來,卻真是被這燈火震撼到了,更被深深地感染,仿佛在精神上,也一下子亮了起來。那一晚,我在夜風中久久佇立,總希望在這千戶燈火中,尋得到那一盞,因為在我的心目中,那應該是最明亮的一盞燈。
當年到浙江湖州,在南潯古鎮上參觀依河伴柳的百間房警務室,我就萌生過一個想法,如果在全國評選最美基層警營,應該是件非常有詩意的事情。這次到千戶苗寨,又參觀了西江鎮派出所,那個浪漫的想法又浮現在了腦海。小小的派出所位于苗寨的一條窄街上,別致的卵石墻和木窗欞,讓湛藍的派出所標識融化在民族風情里,絲毫沒有違和感,卻只像個鄰家苗族小哥,英俊的臉上掛著微笑。派出所的燈當然是徹夜不熄的,這盞燈的內涵,不是用“明亮”這個詞匯就可以涵蓋的。
這就想到了楊啟明。一個仿佛命中注定就與燈火有緣的人。他就是一顆啟明星般的燈火,點燃了這里的一切。而他又是個最怕火的人,為了苗寨的安全,他便成了一盞不熄滅的燈,最明亮的燈。我們這次到苗寨,其實就是為他而來。
普通戶籍民警楊啟明,軍隊轉業干部,土生土長的苗族人,千戶苗寨的兒子。說起當年的苗寨,憨厚的他只輕描淡寫般地說:怕失火,都是木結構啊。幸虧來之前我們讀了他的事跡材料,便也知道了一些當年的情況。讓用慣了火塘的苗族同胞改變用火方式,注意防火安全,其實是件很難的事情。還有宣傳,不能有絲毫的麻痹。楊啟明每天在寨子里走啊走,用苗語、當地方言和普通話宣傳防火。他辦公室的燈光,永遠是亮著的,他堅定不移地認定,自己就是苗家的兒子,千戶苗寨就是自己的家。保護好這個家,于他來說已經不是用“責任”可以概括得了的,這就是他的血脈所在,生命所在。
楊啟明的心血沒有白費。今天的苗寨,已經有了互聯網,有了高速路,有了敘說苗族歷史的大型歌舞,有了讓游客垂涎欲滴的各色美食,當然,更有了讓人流連忘返的千戶燈火。多么美麗的夜晚呀,每一盞燈下都是笑臉,每一間木屋里都是歌聲,路邊的花花草草悄悄地綻放著,而楊啟明,仍然在窄街上慢慢地走著。穿著警服,或者穿著他的苗族服裝。在我的眼里,他竟然更像是一盞明亮的燈了,這盞燈游走在家鄉的土地上,就越來越明亮。
走在寨子干凈的窄街上,我們稱贊老楊的工作,而他卻皺起眉說:莫說了,我的工作還沒做好。他告訴大家,今年三月,有位獨身老漢,喝醉酒后不小心把自家的房子燒了。我們聽了,有點不以為然。因為我們知道,那把火其實只燒塌了一間木樓,而且20分鐘就被撲滅了,F在寨里建起了消防隊,小伙子們動作很利落。這和過去動輒燒去大半個寨子,“艱苦奮斗幾十年,一把火燒回解放前”的狀況,真的是天壤之別了。我把我們的想法說給楊啟明,他卻固執地搖頭:就是沒做好,沒做好。我們無法再說什么,只在心里感嘆:楊啟明啊楊啟明,你給自己定下的標準是多高呢?
有人問楊啟明,這樣沒黑沒白地盯在寨子里,你對家人有沒有愧疚?不善言辭的老楊臉紅了,訥訥地,不再說。陪同的省里同志悄悄告訴我們,老楊曾經的愧疚,是始終沒能和家人拍一張全家福,那是他女兒的心愿。
那后來呢?有人問。后來老楊成了模范,我們安排,專門圓了他的心愿。噢,問的人低聲答應,接著是一聲感慨:太應該了。
那晚我們住在苗寨的木屋里。拉開窗簾,打開窗戶,讓清涼的夜風把螢火蟲般的燈火送進夢境。朦朧中,我仿佛聽見楊啟明的大喇叭又響了起來。苗語,我聽不懂;當地方言,我也不懂。而老楊的蹩腳普通話,竟讓我笑了起來,卻也還是似懂非懂的。但是,這些我聽不大明白的語言,卻給了我安寧,讓我在不眠的苗寨安然入夢。夢里出現的,竟是老楊那張全家福。
我相信,那一盞最明亮的燈火,會永遠地閃爍著。
如轉載請注明信息來源!
責任編輯:方莊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