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意大利
被譽為人類文明史中一顆明珠的意大利,遭遇新型冠狀病毒的突襲,古老而美麗的地方變得空曠無人,令人痛心。但我深信危難一定會過去,意大利將恢復往日的繁華和美麗。
沉船威尼斯
從空中看威尼斯,她是藍色大海中一條彩色的大魚。威尼斯的形狀確實像一條魚,本島是她的身體,環列四周的小島組成了她的鰭和尾。這條魚,在亞得里亞海中“游”了億萬年,繁華了千百年,成為人類文明史中的一顆明珠。
在海上看威尼斯,她是從海面上升起的一片童話般的土地。那些精美的樓房、城堡、教堂、橋,以及那些在城邊浮動的船,如同海市蜃樓,在海天間飄忽搖曳。人類的創造,還有什么能比這樣的景象更讓人產生奇思妙想呢?
踏上威尼斯的土地,我才真正了解這座海上之城的美妙。
沿著海邊的大道走向圣馬可廣場,沿途風景目不暇接。沿海的是各色各樣的碼頭,兩頭高翹的“貢多拉”停泊在碼頭上,如一群古代黑衣舞者,在海邊隨陣陣波浪舞動,正以沉靜優雅的姿態招徠游人。面海的石頭房子,每一幢都有傳奇故事。經過一家古老的旅館,我看到門口墻上有銘刻文字的銅牌,仔細一讀,原來莎士比亞曾在這里住過。也許,莎翁《威尼斯商人》創作的靈感和素材,就是成形于此。再走不遠,經過一座石橋,橋頭兩側都是出售當地紀念品的小攤,彩色的威尼斯面具、布娃娃、皮包、皮帶,游客在小攤前和商販們討價還價,這分明就是《威尼斯商人》中的場景。如果離開海濱選一條小巷進城,你會進入一個曲折的迷宮,街道兩邊那些彩色的店鋪,讓人眼花繚亂。
臨海的圣馬可廣場,是威尼斯最有氣派的地方。
很多年前,在圣彼得堡的冬宮博物館,我看到過意大利畫家卡納爾的油畫《威尼斯招待法國公使》。畫面描繪的是18世紀威尼斯的一次外交盛事。法國公使乘船來到威尼斯,當地的主教、王公貴族、有名的紳士淑女,在港口的廣場上列隊歡迎,雖然只能遠遠地看到一大片人頭涌動,但可以想見,那些達官貴人是怎樣應酬著、寒暄著,講些不著邊際的客套話,那些華麗的袍服和長裙是怎樣互相摩擦著發出窸窣之聲。在面向海灣的那幢大樓里,也聚集著無數賓客,他們站在二樓的陽臺上,興致勃勃地觀望著廣場上的人群。在盛裝的人群中無法找到那位法國公使,但可以看到法國公使停泊在港灣里的巨大的船隊。而站在路邊橋頭上看熱鬧的,是當地的平頭百姓,那些灰暗駁雜的服飾,和廣場中央那一大片鮮艷華貴的顏色形成鮮明對照。
兩百多年過去,當年油畫中的圣馬可廣場,和今天的廣場沒有太大區別,大教堂還在,鐘樓還在,海邊的立柱還在,那些精致繁復的回廊還在,教堂墻上的金碧輝煌的馬賽克壁畫,簇新如昔。只是物是人非,廣場上走動的是現代的人群。廣場的石頭地面上,密密麻麻停滿了鴿子,它們悠閑地在那里散步。以我所見,這里的鴿群,也許是這個星球上數量最多的鴿群。地上的鴿子們偶爾展翅飛起,空中便響徹一片“撲撲撲”的翅膀拍擊聲,周圍的空氣也隨之振動。這里的鴿子不怕人,你走過去,它們也不逃,還會飛落在你的肩頭甚至頭頂。在鴿子們的記憶中,從世界各地來圣馬可廣場的人們,為的就是給它們喂食,和它們拍照。當年法國公使來訪問時,大概沒有這么多鴿子相迎吧。
在威尼斯,最有情趣的事情,是坐“貢多拉”在水巷穿行。一個長相英俊的威尼斯小伙子手持長篙站在船尾,長篙輕輕點動,“貢多拉”便在漾動的水面上開始滑行。狹窄的河道曲曲折折,隨時都會通向神秘的所在,兩岸的石頭房子迎面壓過來,岸畔人家的臺階浸在水中,陽臺和窗臺觸手可及。低頭看水中,兩岸樓房倒映在晃動的水面上,迷離一片,如印象派音樂的韻律。前面不時有小橋當頭壓過來,船上人“啊呀”一聲驚叫,回頭看時,那橋,那橋上的行人,橋畔的樓廊和街燈,都自然奇妙如畫中美景。從水巷出來,穿過石橋,進入海域,天地豁然開朗,周圍的島嶼上,聳立著形態各異的教堂和樓房,像是一群沉默的衛士,在四面八方守衛著威尼斯。
威尼斯是歐洲人創造的奇跡。千百年的經營,把這個海島建成一個絢爛多姿的海上世界。大海造就了威尼斯,很顯然,大海最終也會終結威尼斯,我看到的威尼斯,是一個被海水浸泡的城市,是一個逐漸被淹沒的城市。我永遠無法忘記一年前重訪威尼斯時見到的景象,那天,海水漫過城市的地基,圣馬可廣場成了一片汪洋。廣場四周的商鋪浸沒在水中,人們只能在臨時搭起的棧橋上行走。鴿子們失去了棲息之地,在空中惶惶不安地盤旋……
告別威尼斯時,在船上回望那逐漸隱沒在水天波光中的古城,突然生出一個念頭:威尼斯,像一艘正在沉沒的奢華古船……
但丁的目光
暮色降臨,那些曲折的街道和小巷頓時更顯得幽深。眼看天光一點點幽暗,站在街口,只見那些古老樓房迎面壓下來,遮住了窺探的視線。黃色的路燈突然亮了,石頭的路面上光影閃動,似乎隨時會有奇景出現。黃昏的佛羅倫薩,在一個外來者的眼里,顯得無比神秘。
走過一條狹窄的小路時,陪我的意大利朋友輕聲說:“但丁,他在這里住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座很普通的臨街小樓,看上去已經歪歪斜斜,門口掛著一盞方形風燈,燈不亮,閃爍著昏黃的光芒。給人的感覺,這光芒也是古老的,五百年歲月,都濃縮在這幽暗的燈光中。當年,這該是一盞油燈,在風中飄搖,但丁踏著夜色回家時,看見的也是差不多的景象吧。
我走到小樓門前,門關著,無法進去。古老的山墻上,有但丁的青銅雕像,詩人眉峰緊鎖,目光憂郁而深邃,越過我頭頂,凝望著遠方。我想象那小樓中,有窄而陡的樓梯,在黑暗中上升,通向一間書房,書房不會很大,卻能容納下整個宇宙,詩人的幻想和思索在這里上天入地,尋哲人,會鬼神……寫出《神曲》的偉大詩人,竟住在如此普通的寒舍中,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大詩人貧窮,中外古今,大抵如此。但丁貧窮,不會影響《神曲》的偉大。我仿佛看見那昏暗的燈光中閃動著一行字:貧窮而偉大的詩人!
走在古老的石頭街道上,很自然地產生這樣的念頭:這就是但丁當年走過的路,一條普通的小路,走出非凡的人生。他在這里邂逅初戀的姑娘貝婭特麗,也從這里走上被放逐的路。1300年,但丁35歲,那一年,他遭到權貴的迫害,被當政者宣布終身流放,永遠不準返回佛羅倫薩。這樣的遭遇,對一般人也許是沉淪和毀滅,然而對但丁,這卻是一個偉大的開端。
但丁從此開始流亡生活。他說:“人不能像走獸那樣活著,應該追求知識和美德。”離開佛羅倫薩,他旅行、觀察、思考,游遍了意大利,認識了社會各階層的人物。他每天都在思考生命的意義,思考國家的命運和人類的前途。他沒有想到,告別故鄉,就成了永遠的游子,在他活著的時候,竟然再沒有機會重返佛羅倫薩。晚年的但丁,定居于古城拉韋納,將一生的經歷和思考,傾注于《神曲》的創作。一個游子,客居他鄉,心含著愁苦,也懷著憧憬,用鵝毛筆寫出一行行奇妙的詩句!渡袂烽L達一萬四千余行,但丁在詩中夢游地獄、煉獄歷經千難萬險,最后抵達天堂。其驚人的想象力和深邃的思想,前無古人。但丁說過他寫《神曲》的目的是“要使生活在這一世界的人們擺脫悲慘的遭遇,把他們引到幸福的境地”,他是為愛和理想而創作。我記得《神曲·天堂篇》的結語:
只是一陣閃光掠過我的心靈,
我心中的意志就得到了實現。
要達到那崇高的幻想,我力不勝任;
但是我的欲望和意志已像
均勻轉動的輪子般被愛推動——
愛也推動那太陽和其他的星辰。
他的《神曲》,是歐洲文藝復興的先聲,也使他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詩人之一。他被人稱為“中世紀的最后一位詩人,同時又是新時代的最初一位詩人”。
在但丁流放期間,佛羅倫薩當局感覺將這位大詩人拒之門外很不得人心,便宣告,只要但丁公開承認錯誤、宣誓懺悔,就可讓他回鄉。然而但丁認為自己沒有錯,斷然拒絕。1321年,但丁在威尼斯染上瘧疾,返回拉韋納不久便離開了人世。他的遺體被拉韋納人安葬在市中心圣弗蘭切斯科教堂廣場上。佛羅倫薩市政當局提出把但丁的遺體遷回故鄉,遭到拉韋納人的拒絕。也許是為了表達故鄉對這位偉大詩人的歉意,佛羅倫薩當局委托拉韋納人在但丁墓前設一盞長明燈,燈油,則由佛羅倫薩永久提供。1829年,佛羅倫薩在圣十字教堂為但丁立了墓碑和雕像,同時把教堂前的廣場命名為但丁廣場。這時,離但丁辭世已經過了五百多年。
我來到但丁廣場時,天已經落黑,下起了小雨?諘绲膹V場上不見人影,雨中的圣十字教堂,遠遠看去,像一個白衣巨人,孤獨地站在微雨迷蒙的夜色里。教堂已經關門,我只能站在門口沉思默想。在這座教堂里,埋葬著佛羅倫薩歷代的主教和顯赫的權貴。但丁的墓碑,在教堂的入口處,只是一塊普通的石碑,上面刻著詩人的姓名和生卒年月。然而,到這里的人們,大多只為但丁而來,為他的《神曲》而來。這應了李白詩句的意境:“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
教堂大門的左側,有一尊高大的大理石雕像,是但丁的立像。臺基上,刻著詩人的姓名,臺基的兩邊,是兩頭大理石獅子,威嚴地護衛在主人的腳下。但丁穿著寬大的長袍,佇立在精致的臺基上,詩人的目光,一如他故居前那尊銅像,憂郁而深邃,俯視著夜色迷茫的大地。
龐貝晨昏
離開蘇連托,汽車沿地中海開了幾個小時,目標,是一個神秘之地——兩千年前突然消失的古城龐貝。浩瀚的海和晴朗的天相連,一片令人心醉的藍色。藍色的海,在夕陽映照下,更是藍得深沉莫測,如一塊巨大的墨色水晶,在碧空下漾動。
龐貝的故事,我童年時代就從書中讀到過。公元79年8月24日,維蘇威火山突然爆發,坐落在火山腳下的古城龐貝,被火山熔巖吞沒,從人間消失。很多年后,人們才發現這座已經被埋在地下的城市,遙遠古代發生的悲慘景象,被定格在火山的熔巖中,他們臨死前的掙扎,他們痛苦恐懼的表情,重現在現代人的面前。在我兒時的記憶中,這是一個最不可思議的歷史事件,而龐貝,也成為我印象中神秘的地方。兒時曾經有過夢想,如果有機會出國,一定要去看看龐貝。
此刻,龐貝在望。從蘇連托趕到龐貝,時近黃昏,通向龐貝古城的大門已經關閉。舉目遠眺,青灰色的維蘇威火山默立在天邊,山頂纏繞著白色的云煙,燃燒的晚霞漸漸將山影和天空融為一體……
當年維蘇威火山爆發時,一艘正在海上航行的帆船看到了火山噴發的火光和煙柱,龐貝城成為山坡上的一個巨大火炬。船上的手水們想趕來救援,帆船卻被從空中落下的巖漿擊中,船毀人亡,勇敢的水手們成為龐貝的殉葬者。此刻,神秘的龐貝古城仿佛沉思在夕照中,靜靜地面對著我這個萬里之外前來探尋的東方來客。
第二天清晨,從那不勒斯出發,早早趕到龐貝,古城博物館剛剛開門。我成為這天第一批走進龐貝的人。
古老的街道沐浴在朝暉中,路面的一塊塊石頭,如光滑的古鏡反射著日光,讓人感覺目眩。這光滑的石頭路,被無數人的腳磨得光滑發亮。摩擦過這路面的腳,究竟是兩千年前的古羅馬人,還是這數百年來的近代人和現代人呢?誰也無法分辨這路上的人跡了,古人今人的腳印,早已融為一體。筆直的大道印證著當年龐貝的恢宏氣派,可以想象貴族的騎兵和車隊曾如何在路上經過,還有那些負重而行的奴隸……古城中到處可見廢墟,巨大的競技場,浴場,貴族的庭院,工人的作坊。龐貝的繁華和奢侈,從廢墟的殘垣柱樁中依然能夠窺見。貴族庭院中的彩色馬賽克,今天看來仍鮮艷如新,浴場的豪華和排場,令今人咋舌。還有規模不小的妓院,墻上的壁畫上描繪著當年龐貝人的淫樂之態。難怪有人說,龐貝的毀滅,是因為享樂過度,所以上帝才點燃了懲罰之火。
不過,懲罰之火的說法,無論如何難以成立;鹕奖l時,龐貝的所有居民,無論尊貴卑賤,無論富貴貧窮,都遭到了懲罰,并沒有因為生前未曾享樂而幸免。對于兩千年前的龐貝人來說,這次突然的火山爆發,無異于世界末日,在爆炸聲和火焰中,他們看見了世界和生命被毀滅的景象,一切都在火光中灰飛煙滅……
在一間大作坊中,我看見了那些被火山熔巖定格的死者。這些古代死者,并不是木乃伊,也不是人工的雕塑?脊艑W家們在凝固的火山灰中發現這些尸體的空殼,便用石膏使之復原,一批垂死者的真實雕塑,便重現在世人面前,現代人可以由此想見龐貝毀滅時發生的故事。這些石膏人模展現的,是龐貝人臨死前的形狀,讓人心靈震撼:人們在奔跑逃命,在呼號痛哭,在突然降臨的死神面前驚恐萬狀,有人兩手抱頭,蜷曲成團,有人以手掩面,靠墻跪蹲,有人躺在地上,扭曲變形……一個母親,將嬰兒緊緊環抱在胸前,用自己的頭、身體和四肢遮擋著火焰和巖漿,人間偉大的母愛,被凝固在這里;一對情侶,緊緊擁抱著合二為一,在奪命烈焰中,愛情成為永恒;一只大狗,撲在一個孩子身上,試圖在為他遮擋住從天而降的火山灰,孩子則伏在大狗的身下,一只手緊摟著狗的脖子,人和狗相擁而亡的景象,悲慘而感人,世間的生命,就這樣相親相愛,生死依存……
如果世界真由上帝創造,那么,這位上帝創造的最偉大的東西,不是世間萬物,不是宇宙,而是生命之愛。龐貝人在生命被毀滅時的表現,印證了這樣的愛。
龐貝作為一座繁華的城市,再也沒有恢復。然而世界并沒有因為龐貝的消失而毀滅,人類依然在大地上生活繁衍。在龐貝的廢墟上,鳥還在天上飛翔,牛羊還在山坡上吃草,花樹還在土地中萌芽抽葉。而龐貝人在面對死神時的種種動作和神態,成為人類之愛的永恒表情,悲慘而神圣,讓每一個參觀者心顫,也讓人思索生命的意義。
我站在龐貝的中心向遠處眺望,維蘇威火山呈一種神秘的青灰色,起伏在碧藍的天空下,以沉默俯瞰著被它毀滅的城市。當年噴吐過死亡之火的山峰,也許會一直沉默下去,成為天地間永恒的謎語。
萬神殿的秘密
沿著羅馬老城區蜿蜒曲折的街道,去拜訪古老的萬神殿。這是一座距今兩千年的建筑,歷經如此漫長的歲月竟然能聳立至今,實在是奇跡。
腳下踩著的石板路,路邊是樣式質樸的石頭樓房。這些樓房,歷史都在千年以上,建造這些樓房時,中國正是盛唐,長安城里也在大興土木。長安城里當年唐朝人居住過的古宅,現在大概無跡可尋。而羅馬城里,這樣的千年古建筑,隨處可見,而且里面還住著過日子的現代人。為什么有這樣的結果?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建筑材質不同,中國古代磚木結構的建筑,大多無法承受千百年風雨的侵襲,而那些用花崗巖和大理石壘砌而成的古羅馬建筑,卻在風雨中巋然不動。
一條小路走到盡頭,眼前豁然開朗,到了萬神殿所在的羅通多廣場。廣場中心有一座方尖碑,那是古埃及人的杰作,埃及曾是羅馬帝國的屬地,現在歐洲能看到的方尖碑,都是從埃及漂洋過海運來的。簡樸的方尖碑,被奢華精美的羅馬雕塑底座襯托,守望著近在咫尺的萬神殿。這個廣場,是萬神殿的前庭。
萬神殿果然氣勢不凡,八根大立柱,支撐起一個拱形門楣,巍峨莊嚴,是典型的古希臘風格,使人想起雅典衛城上的帕臺農神廟的正門,也是八根立柱,也是拱形門楣,只是萬神殿比帕臺農神廟要完整得多。帕臺農神廟只剩下一個骨架殘垣,而萬神殿卻保持著建成時的模樣,兩千年的風雨滄桑,沒有改變它的形狀。不過萬神殿和帕臺農神廟還是大不相同的,帕臺農神廟是一個巨大的矩形建筑,而萬神殿的主體卻是一個圓形建筑,是古希臘和古羅馬建筑風格的一種融合。
上臺階,穿過被拱形門楣籠罩的門廊,經過那兩扇大銅門,就進入了萬神殿。這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廳堂,地面的直徑和廳堂的高度幾乎相等。大殿墻上無窗,然而廳堂內日光燦爛,將四壁的景象映照得一片通明。光線從何而來?舉頭仰望,看見了光源,巨大的穹頂原來是鏤空的,穹頂中央是一個圓孔,天光穿孔而入,照亮了廳堂。這可以說是古代建筑中的一個奇跡,直徑將近五十米的圓形大廳中,沒有一根柱子,圓形穹頂從建筑中腰開始向上收攏,到頂部漏出直徑九米的圓孔。整個大殿,仿佛是一個開天窗的巨大球體。這樣的建筑設計,必須經過精密的力學和數學的計算,可以想象兩千年前古羅馬科技的發達。大殿的地面,是彩色的大理石鑲嵌成的圖案,光滑如鏡。大殿中央的地面上,可以看到一些排列規則的小孔,只是排水孔,下雨時,從天窗漏入的雨水,就從這里排走。
這座精美獨特的恢宏建筑,最初是一個神廟,里面供奉著宇宙眾神,神像環列四壁,被空中射入的天光均勻而柔和地映照著,讓人瞻仰膜拜。公元609年,拜占庭皇帝?▽⑦@座神廟送給當時的教皇博尼法喬四世,教皇把它改為教堂,用以供奉殉難圣母。神殿變成了教堂,這也是這座建筑得以保存至今的重要原因。而古羅馬的歷代皇帝,在這里找到了安眠之地。我沿著大廳走了一圈,看到的是我不認識的皇帝們的陵墓和他們的雕像。那些雕像,以嚴肅漠然的表情凝視著我,使我感到遙遠和隔膜。然而我來這里,是想尋訪一位偉大的藝術家,他選擇這里作為他的長眠之地。他就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偉大畫家拉斐爾。拉斐爾生前為教堂創作了大量壁畫,在梵蒂岡的西斯廷教堂中,他的油畫至今光彩耀目,和米開朗基羅的作品比肩而立。據說拉斐爾臨終時,向當時的教皇提出一個請求,希望死后能秘密埋葬在萬神殿。教皇答應了他的要求。拉斐爾去世后,人們沒有看到他公開的墓地,因為他被悄悄埋葬在萬神殿的一角,沒有墓碑,沒有人知道。但是后來人們還是發現了拉斐爾的隱蔽的靈寢,靈寢低矮臨壁,貼地而建,沒有標識,如無人提示,絕不可能找到。拉斐爾靈寢上方,是一尊表情沉靜的圣母像,出自拉斐爾的弟子洛倫澤托之手。圣母守護著的這位偉大畫家,他曾畫活了《圣經》中的無數人物,使傳說中的圣者和天使,成為可親可近的凡人。
站在拉斐爾的墓前,我心中有一個疑問。拉斐爾為什么要選擇萬神殿作為他的長眠之地?是因為感慨作為一個藝術家,活著的時候地位卑微,所以夢想死后與那些天神和君王比肩?還是因為感慨萬神殿的完美絕倫,是想在默默葬身于此,對古代的建筑設計師、藝術家和工匠們表達他的尊敬?抑或他認為人世喧鬧,只有在這神圣之地方能獲一方靜土安身?沒有人給我答案。天光從萬神殿的天窗瀉入,照亮了拉斐爾墓上的圣母,圣母沉靜的目光凝視著每一個尋訪者。
萬神殿在羅馬是一個供人們免費參觀的地方,人們可以隨意出入這座古老偉大的建筑,在那圓形的穹頂下,仰望日光,遙想悠遠的歲月。歲月匆忙,人生短促,不朽不滅的,是人類的智慧和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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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方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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